【24/365】弈
（本文合写于 2009 年，全文 3717 字，预计阅读时间 9 分钟）
暮色低沉，铅云吸月。北风萧寒，叶落声碎。
方寻仰首长望，敞腹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气润风寒，不出半个时辰，怕是有一场暴雨。”遂加快脚步，欲在这深山茶道中寻些残观破庙，以供避雨卧榻。
这古茶道崎岖难行，好在无毒虫猛兽拦道、恶汉强人剪径。不足半个时辰，竟行了二里多地。方寻暗想：“这山黛色无边，连绵难尽。若非有前辈同窗以地图相赠。怕是出不了这深山。餐野饮露事小，耽误功名事大，须得紧速从事。”
这方寻乃是苍梧书院学子，当地举人榜首。常攻读百家，好孙吴战阵之法，纵横权谋之道。虽一介书生，却不似一般腐儒整日做些酸文艳赋。端的是胸怀天下，腹有乾坤。
方生正渐行渐思间，忽然间，眼前一片开阔，这山腰茶道上开着一片阔地，地上杂草横生，草围深处，竟是一座破落山神庙。这庙不知是何许年修建，也无人打理，只见得燕窝落金刚眉上，蛛网结韦陀鼻尖。
书生本是坦荡之人，有得落脚点便罢，如何去挑三拣四，只是一笑，便径直入庙中去了。这前脚刚进，后脚便着了雨。心中连呼万幸。庙中亦是寒酸破旧，有一台香案，一尊山神像。再就只余下些干草杂物了。
书生避过这庙中漏雨处，拿些干草做垫，再寻些木柴干物，取出随身火褶子，一把火尽些烧了。取暖不久，便觉无味，遂从随身囊中捧出一卷来，伴着火光，便沉进去了。
正值兴憨之际，耳中闻得有些许嘈杂声，书生也不恼，心以为定是同他一般的过路借宿人。也未起身，只是抬眼望去，自门口进来两名玄衫大汉，脚步沉稳，目如疾电，太阳穴高高隆起，随后进来两人一般无二。自这四人之后，却是一公子，一老叟，协步而来。那年轻公子束峨冠，着锦衣，步丝履，携长剑，眉似青锋，目若深海，面如冠玉，含笑而不扬，隐怒而不发。气度从容，先老叟半步，那老叟似是这公子仆人，持伞负包，低眉顺眼，难瞧究竟。
锦衣公子含笑上前，目随方寻，拱手行一见面礼，道“在下与家人行路至此，见天色已晚，又逢大雨，到此叨扰一二，但求一宿，别无它意，还望兄台应允，不胜感激。”
方寻闻言，暗道，其人能呼其仆为家人，此谓“仁”。又明知我非这破庙主，还能征求我意，此谓“礼”。更兼的如此做派，绝非歹人。遂起身还礼，朗声答道“我亦不过一路人宿客，如何当得起此礼，所谓相逢即是缘，兄台远道来此，安有相拒之理?”
那公子暗自上下打量，只见方寻头缠纶巾，身着儒衫，腰携长剑，手握青卷，剑眉朗目，阔脸方鼻，出口不凡，正气勃发，暗赞此人人物天下少有，遂生结交之意。
乃招呼众人各自坐好后，起身言道：“在下姓韩，单名一个毅字，世家经商，敢问兄台可是往东京汴梁而去。”
方寻明知他所言有虚，却也不点破。似笑非笑道：“韩兄慧眼，方某名寻，确为求功名而去。”
韩毅一见，暗叹此人聪慧，道：“难怪方兄手不释卷，所览必是孔孟经典。如此勤奋，必能高中。”
方寻听罢，哈哈一笑，未作言语，只是将手中书卷一展。
韩毅定睛朝那书卷望去，却见卷首上书“司马法”三个篆字。心中更是讶然。转眼笑道：“方兄竟不同一般儒生，如此尚武。所谓战阵如棋，方兄深谙兵法，想来于棋艺一道成就非凡，现下无甚消遣，正巧在下身上尚有那黑白之物，不如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方寻坦然一笑，欣然应允。
夜。风寒。烛火微曳，铺展棋盘，两人相对而坐。窗外雨声渐密，风声愈响。
韩毅笑语：“客随主便，公且执黑先行”。方寻闻言，也不矫情，哈哈一笑，二指扣子，豪气长吞，斩钉截铁，意指天元。
韩毅见状，气定神凝，左手拂袖，浅笑拈子，不作言语。二人，来往攻伐，还几十手，满盘星罗，黑龙出海，龙首昂扬而望尾。白鹤惊空，鹤翼张扬而含蓄。黑龙舞而欲破鹤，白鹤啼云而欲屠龙，遥相见峙。
韩毅见而复曰：君往汴梁，必似此龙入海，如鹤冲云，此社稷之幸，凤池之福也。方寻闻言，举棋不动，沉吟半晌，道：“愿如此”。韩毅眉头略挑，低声有询：“君有护国安邦之才，此去高中定矣，何作不悦？”
方寻闻言，剑眉一挑，轩目怒睁，沉声道：“西关陈党项之兵，北疆罗女真之士，元昊、完颜俱雄才三主，左辅右弼亦忠义之臣，此二者国强邦富，悍民强军，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吾岂不忧？”
韩毅急而伸言：“圣上……”
方寻未待其言，拂袖怒道：“我天朝阔土千里，物阜民丰，奈何外强虎视，内佞肆虐，官家不察，使高、蔡之徒留朝祸政，范、柳诸公去国驻疆，管家此举岂是明主贤政？”言罢，竟握拳捶座，自是浩气无边。
韩毅默然，凝视方寻，若有所思，方寻与之对视，毫不退惧。
良久，韩毅大息一声，低声说道：“贵如圣上，亦不可妄动，故忠臣外放以护边疆，曾小留京以察其动静，待时机到时，自然瓜熟蒂落。此圣上本意也。况且自圣上登基以来，内抚朝政，暗弱奸臣之羽翼。外拒强虏，使金、夏敌国迟下。广纳贤才，均田益农，并井扶商，轻徭役、重教化，此比之上古尧舜，何如？”
方寻沉吟不语，怒气隐退。
蓦然，闪电噗空，惊雷滚动。
韩毅绝然起身，推窗一望，却见骤雨初歇，残月隐现，北天露白，再细望一番，却是拂手长笑：“紫薇、文曲、武曲三星竟现于雨后，百年难遇也。”
方寻亦起身，与之并肩，笑而不语。
韩毅转身回座，命人取笔墨，即挥毫半响，遗帛绢其上。起身抱拳行礼，道：“方兄，山水不转，后会有期，自此别过。”遂推门而出，马蹄声绝。
方寻愕然，待回身看那绢帛，但见其上有诗曰：“秋行云兮浅清尘，苍木盛兮散繁荫。逢君幸兮诸海内，杳如水兮唯玉灵。燕翩翩兮向南晖，未茕茕兮以金兰。叠曦月兮极天海，长无绝兮至终古。”
方寻浅笑，继而转身回古庙，收拾棋局，拾起书卷，凝神研读。
数日后，科考中。
此次科考题为“论志”，方寻稍作思索，提笔挥毫作诗一首：“金乌振翅逐鲸波，啼破万里夜虚国。举风冲过青云外，民作苍天我为佛……”
走出考场，方寻抬眼望日。立大志，济天下，匡民生，此为我鸿鹄之志。将士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
待到放榜之日，皇榜之前，人人焦急寻望，十年寒窗，只为一朝高中，岂不可怜。方寻只向那最高处望去，赫然有“方寻”二字，长笑一声，转身阔步走远。
方寻被告需参加殿试，也无微词，便随之去了。
金銮殿上，方寻俯身入，行礼，而后定睛一看，韩毅竟也立于朝堂之上，两人相视，韩毅会意隐笑，方寻内里也已明白几分。只见科举主考官于皇上言：“此二人为本次科举状元人选，两人考卷皆是十分精彩，不分上下，遂请皇上定夺。”宋神宗示意下人，便设棋局。宋神宗满目威严，曰：“命两人对弈，胜者既为钦点状元。”
两人互相作揖行礼，继而落座。
韩毅轻声谓方寻曰：“方兄，未曾想我等竟能有缘再遇，我也当实言告之，在下姓韩，名休。”方寻目露欣赏之色，这韩休是当今宰相之子，据传文才武略皆优，这在读书人中早已遍传，其才华可见一斑。
两人相视而坐，遂博弈以决胜负。
方寻执黑先行，落子天元。棋盘上，韩休棋局缜密，徐如林，却是不动如山，难知如阴。方寻以勇制敌，疾如风，自当动如雷霆，侵略如火。
韩休好布局。韩休为宰相长子，自小阅兵书无数，也曾随父同行亲临战场，对设局颇有爱好。兵不厌诈，自古如此。他思绪缜密，步步为营，横向布局，纵向深入，蚕食对手。金戈铁马，兵临城下。
方寻有所向披靡之勇气。方寻出身平民之家，父母虽为农夫，却也通晓事理，自小就教方寻读书，故方有如今之所成。方寻所知全是摘录自书卷上所言，他出身低微，但却懂得礼义之道，深昧百姓疾苦。困苦磨难，终究成就浑身是胆，志在四方的血性男儿方寻。他有勇有谋，敢走险棋，遂常有意外之得。
棋盘上，两人各施所长，攻守之势，瞬息万变。
方寻扬首，含笑曰：“自与韩兄别后，也曾仔细推敲过如今之势，方某认为，韩兄所言极是，圣上仁明，有亲贤远佞之质，只可惜，计谋太深，太久远，反而未见其效。”
韩休不解，“此话怎讲？”
方寻回：“圣上只顾国家长远之计，未曾想百姓之苦，行军调兵之事，劳民伤财，久而为之，人民何堪重负！似韩兄所布之局，欲诱敌，却未念及已有之子，失策矣。”方寻遂一招好子，破韩休之局。
方寻起身，作揖，谓皇上云：“圣上，我辈知您乃明智贤能之君，裁决之事必有缘由，但有一事我等不敢恭维。如今北方战事连年，却多数兵败而归，依小人之言，全因军队士兵素质而定，圣上重文轻武，致使军队士气低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纵观我军士兵，多为刺字充军之人，无心杀敌，敢问此等军队，即使将士身先士卒，神勇不可挡，又岂能得胜？”顿，而又语曰：“小人深知，如今所说之事圣上早有对策，只愿陛下体恤民生，察民情，切勿轻易挑起战事，养军队之气，积平民之财。”方寻端正站立，复作揖。既而曰：“今日小人所言，句句皆为肺腑之言，愿皇上听取一二，即国家社稷之褔。”
韩休闻言，会意微笑，微微颔首点头。
只见宋神宗依旧是面目庄严，欲言又止……
一个月后，汴梁早市某茶馆之中。
数个读书人围坐闲谈，其中一人说到：“尔等可曾听说了，这科举的头名是谁？”另一个高个子的人抢着答道：“都传是一个叫方寻的读书人，可不得了，在金銮殿上直谏皇上，博弈赛过了韩休……”“什么？赢过了韩休，那可真是不得了，韩休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子啊。”“还在金銮殿上直言相谏，真是有胆气……”众人七嘴八舌谈论起来，闲言碎语顿时不绝于耳。
旁边的木桌上，一英气豪放男子落座。方寻闻言，隐笑，斟酒独饮。皇上赐我虎符，此行去边疆调养军队，整顿军纪，任重道远啊。仰望长空，方寻目光坚定。
“小二，结账。”方寻将碎银遗于桌上，起身而出。
征程，从此开始。
这是高中时和一位胸有丘壑的同学合写的，他的文笔甚是豪气，我甚至也为后面的军事描写认真画了一幅战事地图，现在看来文章的文笔也显得稚嫩。
现在快十年了，后来我们人生际遇各不相同，我们的征程，也都各自开始了。
希望他和方寻一样，心中永远保有火花。
【2019日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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