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乡土故事故事

大山上的姑娘/斯禅原创

2018-05-15  本文已影响0人  斯禅

大山上的姑娘

      斯禅

(1)回乡的遇见

  往事如风,当我还怀念那些懵懂的青涩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谁还记得那个扎着马尾,皮肤黝黑,有些腼腆的乡村小姑娘?她今日在哪里?老乡们还怀念着她那一头乌黑的浓密的长头发,还怀念她那傻兮兮咧嘴的笑容,还怀念她那好奇的一千个问不完的问题——星星为什么要眨眼睛?牛儿为什么要吃草?河水哟流到哪里去?孩子为什么有爸爸妈妈?小鸟为什么会飞?…………

    谁还记得那么座大山里早早嫁出去的姑娘们?

    那年夏天,我们一群村子里的小屁孩,在那些阳光潋滟的午后,悄悄地跑到我们的小河里,带着竹篓,抱着买洗衣机或者电视时带的泡沫,拉着钓竿,在淙淙的小河里徜徉,寻找着属于我们的宝藏。螃蟹,小鳅鱼,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水草和石头……我们能忘记所有过往,所有未来,尽情地疯狂,任河水浸泡,淋洗,阳光撒在水里,撒在我们的全身,金灿灿,光粼粼。我相信那一刻的幸福,来自童年最卑微的幸福。

    再回山村,儿时的记忆残存,荒凉了心田。偶遇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却不记得他们的容颜,变化像一把摧残记忆的屠刀。曾经的玩伴,早已认不得成熟的我;曾经的小孩,抱在手里的是他们的儿女;曾经的老人,山坡上孤凉的一堆坟;曾经的小镇,车水马龙,全是后来人的铺面,不再熟识;曾经的亲人,不再温润的呼唤我们的小名,陌生的说着“欢迎稀客啊”……一切,因时光而改变,曾经的主人,成了全新的客人。 

    待在山里几日,往往忘不了去曾经的学校看看,小学,中学,还有那个古陌荒芜的小镇。可是,等我再站在曾经一切熟悉的地方,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陌生,袭击着我的心理,我也用我的陌生情感恐吓着它们。不复存在的三层高的教学楼,拔地而起的大楼,阴深深地淹没着我的存在。那些人也不见了,校门外那个卖糖的老阿姨已然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打量我一番,似乎惊讶,似乎相识,似乎又很陌生。小镇上,那些飙着摩托车的青年人们,从我身边飞奔一闪,留给我一个幼嫩的背影,还有一声长长的油门发动声。老人不在了,年轻人老了,小孩子长大成人了。

你还记得邻村或者自己村的那些姑娘么?

(2)再遇见树树

    在外读书也有好些年了,对家乡的人和事都不再熟悉。那年春节回去,赶巧碰上儿时最好的玩伴,一个叫树树的姑娘。

    她手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穿了一身红红的袄子,胖的我都快认不出那是谁家的人了。我家离她家就300米的样子,回家必经过她家楼下,她家就在村子的山梁旁不远。刚翻过山梁,还在梁子上的大石头上坐着喘大气,就听见她在叫我。

    “大姐,大姐,你回来了!……”她站在吊脚楼上亲切的喊着。

  “树树呀,你也回来过年啦,咋你这么快都有孩子啦?”我很惊讶的问着她。

    一会儿,她从楼上下来。和小时候一样扎着大马尾,皮肤黝黑,有些腼腆的,傻兮兮的咧嘴对我笑着。

    “出去打工就谈恋爱了,后来就有孩子了。”像犯了错的的孩子,向我娓娓道来。

    聊了几句,我接过她手上的孩子,她帮我提着包,就去了我家。回到家,母亲正在灶头上做饭,见我们回来,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儿。见我手上抱个孩子,一下就变了脸色。“咋都没跟妈提起过,这孩子啥时候的事儿?”母亲埋怨地说道着。

    树树见我母亲误会,忙跟她解释道“大娘,你这可误会大姐了,她哪儿来的孩子,是我的。”说完我们三个人都哈哈笑了。

    母亲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手上的水,就接过孩子。“宝贝好可爱嘞。快,你们快到房间去做,赶车回来都累了。”自己便一个人逗孩子去了。“老大,等会儿去看下锅里啊,煮的你最爱吃的腊肉炖萝卜。”

  “哎,好!”一边答应着,一边和树树小声说着“瞧,给这小老太乐的。”

    我去厨房倒腾一会儿,全是母亲做好的菜蒸在炖锅上,估计是做好了的我回来吃了。已近是过了饭点的半下午,端出来一桌盘盘碟碟的,树树也陪着我们一起吃饭。饭桌上,母亲揪着树树问问这样,又问问那样,一会儿又哄哄孩子,一会儿又给树树夹菜。

    和小时候一样,母亲很照顾树树,有时候甚至连我这个亲生的女儿也要羡慕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给树树留一份,给我们买新衣服,母亲也不忘给树树买一件花衣服。树树也天天都来我们家,她家里人说起来就打趣道“树树更像你家的孩子了。”母亲也会打趣回答“我有俩闺女啦,再多一个也不嫌多,我喜欢得很嘞。”

(3)一个叫树树的姑娘

  树树,是我们聚宝村老唐家捡来的孩子,因为是她养父在赶场路上的一颗大树下捡的,所以取名叫了树树。我想,在1995年那个寒冷的冬日,万物萧瑟,也只有光秃秃的树,才有点活下去的生命力吧。

    这么多年,没有人听过关于她生父母的任何消息,在我们心里,她就像神话故事里的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知道生日,捡回去那天便是生日了。以前,村里人还会惹小孩子们“你妈呢?”别的小孩都会齐齐回答“在家里,或者在山上干活。而树树,从来都不说话。有一次,有个她家的邻居李二爷问她“你知道你妈是谁不?”话音还未落,她父亲就从家里冲出来朝李二爷吼了一句。“黄土埋半截儿的人了,还不会说话!”

    树树的养父,是老唐家的老二,憨憨厚厚的,没上过几天学校,本来就难找媳妇儿的他,捡回了树树后就终身未娶。经常和我父亲在镇上或者邻村找些修房补路的活儿。树树小时候就给她找奶粉钱,大点儿了就给她找学费了。家里还有个奶奶,六十好几,树树的日常基本上都是有她照看着。

  树树从小就乖巧,长得漂亮极了,一双大大的双眼皮眼睛,水灵灵的眸子,除了在大山里风吹日晒的黝黑的皮肤外,其他都很完美。她还穿着开裆裤的的时候就跟着我们家俩姐妹一起玩了。二妹比她大一岁,她亲切的叫她“二姐”。所以我们在一起真真的就像了一家人。叫我母亲“大娘”,叫我父亲“大伯”。

    小时候树树还算成长的顺顺利利的,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一起上山打猪草,一起去捡柴火,一起去采蘑菇……白天几乎都在一起,只是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她父亲就来我们家接她,有时候是我母亲给送回去。

    在树树八岁那年夏天,见她没来我们家,就去她家找她玩。去的时候没找着她,她家门关着上了锁,一只拴在柱头上的小黑狗“汪汪汪”的吠着。后来就听说她那天一大早就因为休克被送去医院了,奶奶和养父也都去了。检查出来是先天性心脏病,在医院观察了两天,医生给开了一些药就回家了。

    这么多年没听树树再说起过这个病的事情,估计是没再犯过,也或许是犯了不严重,没有说过。后来我初中就出外上学了,一年也就寒暑假回去能见上一段时间。等我到市里上高中时,二妹和树树也都上了初中。后来又一次放假回家,才发现二妹和树树都没读书了。二妹是因为自己不爱读书,读不走就回家了。树树是看自己的养父挣钱辛苦,不想再读书了。

    不读书了,便开始了打工,年龄还小的时候就在村镇上给父辈熟识的人做帮工,烧烤店或者小卖部。后来大点了,也就15岁的样子,就和着二妹去了城里的大饭店做服务员。

  再后来,二妹熬过了餐馆的日子,就去了外省的工厂里打工。而树树,却因了这餐厅的厨子继续留在那里当着服务员,并开始了恋爱。很快,他们在树树还没达到法定结婚年龄的时候就有了孩子。结不了婚,就怀着孩子回了那个厨子的家里。

  厨子的家和树树家一样,在农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在那里,没有听树树说过那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只是每次QQ上问她,她都说很好。至于在那里悄悄地怀胎十月生下了孩子,还是在她带着孩子回老家才知道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再到后来,也就是我大学辍学那年,就听她奶奶讲她的病又发作了,但这一次,那个病带走了她的命。只留下个不到两岁的孩子,由厨子的父母带着。在聚宝村也再没有树树这个人,我也没有了树树这个妹妹。她就那样走了,还没有和厨子拿结婚证,还没有听说过亲生父母的任何消息,还没有体验过人世间的幸福……走了,留给我对一个扎着马尾,皮肤黝黑,有些腼腆的乡村小姑娘的记忆,还有一头乌黑的浓密的长头发,傻兮兮咧嘴的笑容,还怀念她那好奇的一千个问不完的问题。

(4)村子里的小媳妇儿

  要说在聚宝村,我还算读书多的那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而且还读的让人担心嫁不出去。老人家常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去我们家提过亲的早在初中前就踏断了门槛儿,好在被明智的母亲阻拦了,也才有机会安宁的多读几年书。

    小学同学,初中同学,这些年小孩都会打酱油了。但我记忆更深的,便是那个从别村嫁到我们村的小媳妇儿刘菊。她算是小学的校友,同一级,没同过班。小时候的她,要是用一个形象的故事人物来形容她,还真不容易。她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的装束,还有一些像还珠里的小燕子的坏脾气。大家不喜欢她,老爱欺负她,估计她的坏脾气就是这样来的。她还有个弟弟,比她小五六岁的样子。没有妈妈,听说是出去打工跟着一个台湾的老板跑了,给别人当妈去了。她有个不修边幅的爸爸,穿的也像洪七公的样子。读完小学,就在他们村开采着青石板的蘑菇石补贴家用。那是一种经过开采、切割、打磨、造型,再卖到城里去贴墙的一种石头。

    后来,在回家路上碰见去赶场的她,已是肚子隆起的状态了。她嫁过去的时候,也就14岁。她的老公,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傻子赖二,除了下地干活,其他都不会,那年28岁。他家父母都是农民,父亲在镇上做点天麻虫草那些药材生意,日子也还算小康。赖二还有个妹妹,嫁到城里去了,孩子都上小学了。

    再过一学期回去,刘菊已经生下个儿子,在家抱着孩子到处转悠了。等到我在外地读书再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她家正办丧葬的时候。正是赖二的葬礼,赖二因为骑了摩托车去另一条村沟子里去接人,和路上的年轻人比超车,落在了聚宝村外那条汹涌的白草河里,正是从山崖最高的地方掉下去的。听村里的人说,只捞回了身子,连头都没找着。

    那时候的刘菊,不到18岁。没有披麻戴孝,和平常一样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戴了地摊上买来的大耳环和手镯子。一双高得城里人都不会穿的“恨天高”高跟鞋,一跛一跛地就走了。没要孩子,孩子留给了赖二的父母,一家人就抱着那个孩子在院子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刘菊就在那个时候头都没回的就走了。留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赖在后面喊着“妈妈,妈妈……”

    自那以后再没听过刘菊的事情,只是每次遇见赖二的母亲都会拉着我们这些个小孩唠叨一番。“你那个同学啊,真的是狠心啊。”就这么一句说了好多次。我也好心痛他们的境遇,安慰着“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保重身体,照顾好孙子。”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她说着说着就流泪了。

    在遇见刘菊,是在三年后的暑期。我在放假回家在镇上的同学店里坐着,只见一个红发时髦女郎从店门口路过,一样的高跟鞋,穿的比以前好点。手上抱着个两岁样子的小女孩。一身连衣裙,短过了膝盖,没有朝赖二家的方向,就回了自己村子。

  在那之后,没有人提起过刘菊,也没有人记得她了,我也没再见过她。

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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