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0
大暑之日:火星救援
当我在2040年的7月20日,人类登上火星的那一天,我会回想起那个2020年夏天的大暑之日......
2020年7月22日,大暑
在柴达木盆地地腹地,有一片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貌,那是一片1125平方公里的无人区,据说那里一年的降水量只有17毫米。而我,一个早上,在一年之中本应该是最热的一天,裹着羽绒服,坐在火星营地的落地窗前,9个小时里见证了这里3年的降水量。
从早上5点到下午2点,在茫茫的沙漠中,连绵的雨水,一直下个不停,也丝毫没有变小减弱的架势,颇有些济南的秋天,秋雨连绵的感觉。雨水打在钢结构的屋顶上,清脆而有力。起初以为是风沙声,渐渐的雨滴声清晰起来,叮叮当当的滴落在钢结构的天花板上,越来越热闹。
想着出去看雨,沙漠中的雨有些稀奇,可是赖在太空舱中,一点也不想动。太空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在有限的空间里最合理的解决了最多人的住宿问题,躺在里面还极为舒适温暖,淡蓝色的灯光让狭小的空间充满未来感,狭小的空间包裹着我,有种被拥抱着的温暖的感觉,此刻给了我最大的安全感。
昨晚睡得太晚,过去的两天在无人区中穿行,手机一直没有网络,到了火星营地,终于见到了满格的手机信号,竟然有些激动,一下子涌出有太多想要做的事情。不敢想象,在城市中生活的人们,如果没有了无线信号,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我们太依赖手机?还是手机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这个新增加的身体外挂系统,承载着我们最看重的通信功能,从外界获得咨询的能力,和其他人保持联系的能力。
大家陆续起床,聚集在大厅,边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边谈论着这场大雨。
沙漠中遇到大雨,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在这个奇幻的2020年,似乎再出现什么奇异的现象也都不足为奇。2020,这个不太平常的年份,充满了变数,危机四伏。也许我们习惯忘记,还是在过去的20年里,我们习惯了安逸的生活?2020年,是一个转折之年吗?也许在之后的20年里,这一年又将显得微不足道,我们终会习惯这种变故,变得更加坚强。但是无论如何,对于2020年的每一个人,这一年无比的深刻。
火星营地坐落在青海省柴达木盆地的腹地的冷湖镇,冷湖是一个真实的地名,它在50年代因为石油而生,又在几年后,因为石油资源的枯竭而荒废。但是这里有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貌,于是三年前,火星营地的落成,给这个荒废的小镇,带来了新生。人类的活动再一次在这里这里演绎着轮回和涅槃,人类石油时代的消亡和新能源时代的到来。
我坐在营地大厅的落地窗前,泡一壶蜂蜜红茶,茶水氤氲,热茶水缓缓温暖着肠胃。看窗外的景色,往日金黄色的沙漠戈壁,在雨水的浸润下都加深了颜色,暗红的土地和鄂博梁,变成更加绚丽的赫红色。随便拍一张照片,无需滤镜,更像是科幻片中,火星该有的样子。
营地外一片平整的沙地,早就被来往车辆的车轱辘,压成了一道道泥痕。车辙里又迅速灌满了泥水,整个门前广场上泥泞不堪。回想昨天我开着车,一路扬尘,彼时飞驰而来的土,此刻都和着雨水,化成了泥。在这样的坏天气里,车辆的状况和司机的水平立见高下,一队开着4驱越野车的自驾车队,打着滑,甩着泥,踉踉跄跄的驶出了营地;更多的车,在场地内试探性的开一下,就状况百出,只得放弃了原有的旅行计划,回到营地原地等待,等待雨停,等待路干,等待能和其他车队同行。
营地的设计,似乎从未考虑过对付大雨,平整的钢结构屋顶,大概设计之初也未曾从未考虑过排水问题,此刻不少地方开始因为积攒了太多的雨水开始渗水。炙热的沙漠,没有太阳,变得阴冷,手台里不断接收到的救援信息,和再也无法派出的救援车辆,让这个营地笼罩在一股焦虑之中。 直到中午12:41分,“天问一号”发射成功的消息传来,才让这个营地为之一振,又重新欢欣雀跃起来。
而让我真正挂心的是,昨夜露营在鄂博梁山顶,参加我们“火星救援”任务的团员们,这场大雨让他们这次活动面临的不再是一场模拟演习,是一场真正的火星救援。正如我们产品手册里第一句话讲的:“火星没有救援,拯救全靠自己。”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比的焦虑,他们的食物是否充足,团员的心态是否平和?沙土因为雨水变得泥泞,回程会更加艰难,这些已经在戈壁上徒步了两天的团员,能否圆满的完成任务,回到地球?
这样的天气里,我在一个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貌的环境中,感受着最真实的孤独和无助,责任和存在。远处鄂博梁山上有等着我们救援的营员,而我似乎也在等着外界对我的救援。阴翳的天空中,似乎该有一颗小小的遥远的星球,然后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安静的流逝,看着它越来越近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蓝色星球,那是地球,那我们熟悉的家园。我要回家。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登上了火星,面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它应该一无所有,它应该没有营救,做为第一批的拓荒者,应该有挑战一切,自我拯救的能力和决心。
我们到不了5500公里外的那颗红色星球,但是建立火星营地的目的,就是要以人类2040年登上火星为目标,模拟火星生活的真实场景,解决人类登录火星后,可能遇到的真实问题。每当我们讨论在火星上生活实际需要解决的问题时,总是会被人质疑这些对我们有什么意义?于我而言,火星,是科技,是未来,是可以重塑生活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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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天中,我听到最多的谈论就是:“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盛夏,在沙漠中,会遇到这样的天气?真实不同寻常的一年呀。”这个不寻常的变化,在2020年这一年之中,已经不算什么稀罕事,甚至不值得一提,因为这一年里每天都发生着极不平常事情……
而对于火星营地,这个青海无人区中的研学营地,在这个疫情肆意的2020年,倒是因为出国的不便,新疆的疫情,让这个青海无人区中的火星营地,成为了热门的旅游线路,从无人知晓,到每天游客络绎不绝,从打卡拍照,到深度体验充满高科技含量的徒步项目,一时一位难求。做为营地运营的参与者,我也在每天思考,如何将网红的人流量,引为真正对火星,对未来,对科技感兴趣的关注度。
不管怎么样,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地方,随着国家对探索火星的关注,“天问一号”的发射成功,2020年,也做为火星元年,正式记入了历史。我的2020,我们的“火星任务”,似乎距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又不得不感慨一下,疫情和后疫情时代,生活的变化,和世界形势的变化,一个小小的病毒,真真就把我们几十亿地球的主宰者困在方寸之地。再次回忆一下2020年最热的词语,恐慌,隔离,空城,内卷,悠长的假期,和研发中的疫苗……
回忆拉回到2020年年初的疫情中,春节期间在日本度假的我,突然有一种风云突变的感觉,暂停的航班,抢购的口罩,滞留的武汉籍旅客,空荡荡的迪斯尼乐园,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回国的班机上,每个人都表情肃穆,个个都仿佛是出征的壮士。回到国内,14天的隔离,第一次体会到了对自由的渴望,原来随意的在院子里晒一晒太阳,能自由的见到想见的人是多么的美好。被按下暂停键的城市,安静而陌生,每个人都多了太多对人生的思考。随着逐渐的复工复产,生活也并不能一下就恢复到从前,坚持,活着都成为了最为基本的选择。
生命是一个过程,一个肉体不停生长,思想不停成长的进程。究其终生我们都在一个不停探索自我,学习,接纳和摒弃的往复中。我也在思索要面临的未来,更加坚定了要把“火星营地“,做的更好的信心。
“火星救援”项目成立之初,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青少年的研学项目,火星营地也是做为一个研学基地遗世而独立的坐落在茫茫戈壁的无人区中。在这里,我们和孩子们学习科学,探索自然,找寻自己,树立自己的理想和学习的方向。所以,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在现有的社会认知下,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学科教育。我们团队的大部分人都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但是我们不是科班出身,我们的课程不是刚需,甚至看上去和常规教育有些不一样,因此我们的团员显得小众。但是,我们还是拥有了一批喜欢我们的孩子和认可我们的家长,让我们有动力为孩子们,为创造和自由做一点事情。
学习的过程是什么,或者说教育的目的是什么?自然不是为了名校傍身,跨越阶级,拥有光鲜的地位,而是唤醒人的灵魂,摆脱旧的自我,重塑新的自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是自由的,自我实现的。在学习的成长过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理想,并拥有能力去奔向它,拥抱它。而教育,应该是这份助力,是奔跑的动力,是飞行的翅膀。
我的童年没有看到过流星,但是我知道一个满天繁星的地方,那里的流星多的,愿望都不够用了。好多人看到漫天璀璨的时候,哭了,好多孩子说出来诗人的语言,我们沉默着,就足够了。
所以,我们选择了这片拥有最美星空的土地,希望在真实的自然环境中,给孩子们打造一个真实的学习环境。我们所想做的就是这样:唤醒孩子们对自然科学的热爱,对人文美学的认识,培养和放大他们的兴趣,让知识和技能成为为我所用的工具。在通向理想的道路上,在解决一个又一个实际问题中,自己去探索,自己知道可能的路径,主动的去面对刻板的定义和法则,自发的去学习。
每个人都渴望成为自己,成为一个人,拥有独立的人格,拥有生命的自由,被别人所认可。所以我也常常在思考,我有没有把孩子也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去看待,那个小小身体里,是不是也藏着一个大大的灵魂。
我也相信,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套自身寻找意义的系统,这个系统自我运行,自我修正,自我完善。
我们总是去解构意义,很少去构建意义。对孩子,对自己,我们缺少的爱,是单向的责任。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太多人在解构意义,所以我试着让孩子自己去建构生命的意义。
和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我自己也变得像个孩子,也越来越了解他们。他们喜欢流行、习惯谎言、表面冷漠,丧且宅,但是认为自己很酷,他们迷茫,他们也鄙视既往的一切,但是不代表他们没有耐心去探讨问题、寻找答案、形成共识。乐观如我,始终相信人类的困境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回想我们自己,也是这样成长的,也许每一代人都是这样成长的。不在一个大的环境下去解读个体,是不完整的。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问题,我们不能指手画脚,我们不能评价,我们只需要引领,告诉他们也许他们可以直接向哲学家、历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们持续追问。而这些充满智慧的人,所能给出的也仅仅是他们个人的答案。我们可以质疑一切,心要比宇宙略大一点。
不同的大环境,小环境,不同的心境,会让问题呈现更复杂的多面性,所以这些答案不会是标准而唯一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开放、理性、包容的态度。允许说话,允许不说话,允许不听,不信,不服。你只需对这个世界发生兴趣,产生反思,然后自己去追寻答案。
越是年幼的时间,越要接触宏观的世界,让他见识更多人生的可能性,给予他们最高水平的启蒙,鼓励他们树立远大的理想,向所有崇尚人文与科学的人致敬,然后心甘情愿的选择某一种生活,过好他的一生。让孩子过的快乐,成为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一个不流于俗的人,一个不谙世事的人,一个敢于跳出规则的人。希望通过我们的课程和活动,让更多的孩子感受到这种实用的教学模式,以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为出发点,激发孩子探索的兴趣,学以致用。心怀宇宙,脚踏实地,有理想,有情怀,有知识,有方法,得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正如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改变了很多,在热热闹闹,高歌猛进的社会发展中,一下因为生存的威胁按下了暂停键。在突然停滞的时间里,人们从惶恐到绝望,到自救到接受,到一些新秩序新习惯的养成,对每个人都是一次教育和成长。
我也在同样艰难的日子里,思考教育的本质,教育和商业的二元关系。虽然是情怀,但是在商言商,经营就要坦然面对一切市场经济。正如我们的“火星救援”项目,真正的救援就是没有救援,积极自救才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教育是安静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我们不评价每个人的人生,只想你能成为更好的自己,不管身在何处,热情地去爱这个世界。我们常常说:“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可以带领着孩子们一起,推动人类的进步的一小步,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小步。“
人类一步一步走向太空,我们一步一步告别童年。惊喜的是更多的成年人也加入到我们的活动中,日益增多的散客,有备而来的成人团建,和各种品牌活动都来到我们营地。除了孩子,成人也是处在不停学习,体验和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都需要去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他人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
而火星生活,代表着未来,代表着未知,代表着各种可能性,在这里,火星给了我们“重塑生活的权力”!
当我们还是孩童时,最大的特点是对未知的热情,就是好奇心和探索精神,也是我们生命伊始,自我学习,自我完善,自洽的一个必须过程。当我们一天一天长大,我们变得所谓的成熟,就是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辨别,学会了生存的技能,和改变环境的能力。
当我们每天习惯了在熟悉的小世界里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过去三十年世界范围内的平稳上行的经济环境,给了我们一个地球的一切会越来越好的错觉。这个特殊的2020年,提醒着我们: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波峰和波谷交替出现,我们要保持我们的警惕,保持我们的思考,让自己保持审视形势的能力。
长大后的我们,总是把对自我的控制引以为傲,控制自己的欲望,也是控制自己的好奇和探索,因为我们不能承受质疑不当所带来的后果。这样的生存之道固然是安全的,但是我们经常会觉得遗憾和委屈。常常有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要过我自己喜欢的生活。什么是我们想要的喜欢的生活?是从创世纪之初的重塑,还是力所能及的改变?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去探索未知。
在浩瀚的宇宙中,地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此刻,在这大雨中的荒漠里,当我们再去探讨关于火星的话题时,我们不会纠结于为什么要去探索未知。
我们更加真实的感受着,在离开地球前的最后一夜,我们在想什么?当我走过冷湖无人的街道,满眼的沧桑和涅槃,心灵一遍遍感受着新生和消逝。当我行走在沙漠戈壁中,砥砺前行时,蓝天和黄沙,是这里最主流的颜色,是否只有经历了地狱般的磨练,才能炼造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当我行走在鄂博梁中,那些高耸的雅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巨大,我觉得这些风蚀的崖岸,像巨大的风车,而我无知无畏,后知后觉的像拿着长矛的堂吉诃德。
漫长的星际旅行,我们如何度过?
登上火星以后,我们要做什么?
如何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克服重重困难,进行生活和工作?
疫情之下,我们的居家隔离,是否是提前感受了一下火星生活?
……
地球的故事在此刻成为了往事,我们活在未来的过去。我们仿佛穿越在时空里,我们的讨论有更积极的意义,它能改变未来生活,过往清零,一切可期。在一个未知的星球上,在一定文明的基础上,物质偏偏又从野蛮生长开始,建立和打破,无据可循,在真正的摆脱强制后,人生即是寻找与表达。
我们熟悉的地球的规则,会在全新的星球上犹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凋零、衰败、涅槃、重生……
中午2点,雨停了。在沙漠中,太阳一出来,地面立刻快速的干燥,气温也迅速上升。雨过天晴,湛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沙漠戈壁又恢复了昔日的安静祥和。“火星救援”的勇士们如期归来,晚餐、篝火、美酒、狂欢,都因为一场大雨显得格外的完美。
入夜,连风也停了,满天星辰还在。星星的轨迹东升西落,在天穹画下完美的曲线。无需抬头,满眼皆是璀璨呀。此刻,我们不应该讨论庸俗的事情,也许有一天,我们回忆往事时,会自豪的说:“那一日,我投身到了浩瀚的宇宙中。”
注:1. 冷湖.火星营地,坐落在青海省海西州茫崖市冷湖镇西100公里的戈壁腹地里,这里是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