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狐狸眼的女孩（一）

刚结婚那会，秉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观念，辞掉以前还算舒适的工作。跑到孩子他爸上班的地方找工作，那是深圳龙岗比较偏远的一个城中村，那里都是些小加工厂，都没有什么适合我做的工作，找的人很茫目。

后来随便进了一家做苹果手机屏幕的加工厂，估计是山寨苹果手机的屏幕，十来个人，大多都是年轻女孩子，而且都是花容月貌的，当然我不是，只有两三个男孩子。连老板也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从上学放暑假打暑假工就在工厂打过工，那些工厂都是从早到晚忙碌的，工人个个脸上挂着疲惫，上班时间都是机器的轰鸣声，有人偶尔悄声细语几句就会招致老大的怒骂，于是流水线的工人也都成了一台台面无表情的机器人，大概是老板年轻，决定给员工们一个宽松的、愉悦的上班环境，上班工资不高，但是很自由，工作量也不大。都是些刚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还没有金钱至上，只想着玩，所以大多还挺满意那个工作环境的，我也一直是没有上进心的，上班的工作量不大，就是要穿防尘服，主要职责就是挑选出次品，再把良品用无尘布擦干净那些屏幕再贴上保护膜就完工了。

人闲八卦多，一天8小时工作时间那么长，工作量少。闲下来的时间总是要打发的，于是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个没完，里面就我和ZC是已婚妇女，其他的都是少女，出于对婚姻的好奇，就老是缠着我俩讲婚后生活，我那时候还是有点羞涩的，而且喜欢听别人讲故事。总是绕开他们让 我讲的话题，又回到她们自己身上，讲她们自己的故事。上班不到一个礼拜基本都熟络了，湖北、湖南、江西、陕西、河南。十几个人来自中国十几个省的农村。大家聊开了感觉一下子就把中国的省会距离拉近了。快下班之前的半个小时，基本大家都忙完了，接下来就是闲聊到下班。日子久了，大家聊的把彼此的七大姑八大婆都熟了，也就没有新鲜话题了，就讲讲小时候开心的，或者难过的事情，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省份，但都是农村长大的，所以还是有很多共情的地方，比如南方小时候帮忙收稻谷啦！北方帮父母收麦子啦！虽然南北差异大，但大家都不是像城里一样蜜罐长大，一样的放了学之后都帮父母干农活。

一群女孩子聊的不亦乐乎，除了盈盈，她做事麻利，她只听我们说，从不说自己的事，也不说家中的七大姑八大婆。刚开始觉得她是个不好相处的女孩子，她说话的语气里总是透着不 屑，人家买了根很漂亮的项链戴在脖子上，大家都客套说好漂亮呀！好大气之类附和的话，她就直接说土不拉几的，搞的人一脸的不高兴，她也不在乎。喜欢说“切，XX毛线”之类不堪入耳的脏话，要么不说话，开口必脏话，工厂里做普工的女孩子虽大都文化不高，但大多都是传统观念下长大的，说话还是比较斯文的，顶多气极了骂一句“妈的”。觉的她不好相处的是她的长相，倒不是她多丑，而是她长的漂亮带一股子媚气和野性，身材高挑，小麦色细腻的皮肤，手指修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微微有些熏黄，一看就知道经常抽烟。长了一张杏仁脸，她身上 媚气全是从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带来的，一双大大的眼睛，双瞳剪水，睫毛浓密卷翘，眼睛 眼尾狭长上挑，上挑地好似双眼是顺着眼尾处掉下来的一样。第一次见面，你很容易被她的眼睛吸引从而对她有很深的印象。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会自然联想到一种动物——狐狸。加上她那尖尖的下巴上的樱桃小嘴，真的是像极了电视里面演狐狸精的。古诗有曰：“狐目睛黄视若低，为人贪 鄙性茫然，狡诈多情缺诚信，八面玲珑度余年”。无论是书中，还是电视剧都对长这这种眼睛的人充满了敌意，书上说长狐狸眼的勾人、克夫。电视剧电影里都是狐狸精反派的角色。我也曾不礼貌的说过，我觉的你的眼睛很像一种动物哎！她笑着说是狐狸对吧！

  也许是出于对她的外貌的吸引，也许是出于她从不说的神秘身世的 好奇。渐渐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的找她聊天，她和几个女孩子住厂里宿舍，我一有空就去宿舍找她们玩，宿舍人多，热闹。不上班的时间她也不出宿舍门，我怎么叫都叫不出去。盈盈爱打扮，却没有多少物品在宿舍，只有一个密码箱在床底下，床头的柜子拜着几张她的艺术照，化了妆的她更加的艳丽，妩媚，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觉多了一股风尘气。我好奇问她，一般女孩子都有很多衣服的，你每天穿那么好看，怎么就这么一点东西呢？她知道我的意思，就说我穿过不喜欢的全扔了。我心里纳闷就这么点工资咋够呢？

随着时间推移，一群女孩子就从熟络变为分帮分派了，喜欢逛街的一起作伴逛街，喜欢追剧的一起下班追剧，喜欢上进的下班一起去学习。只有我啥都喜欢一点但不痴迷，况且还是个已婚妇女。盈盈呢，好像没有任何爱好，唯一爱好就是抽烟，常见的就是吐着眼圈发呆，我老是以大姐的姿态劝她戒烟，说她还好小不要抽烟，以后找男朋友都不好找，她就泠笑说，“姐抽的不是烟，是寂寞”。人总是群居动物，我们两个异类就经常在一块聊人生了，我住的租房离工厂没多远，自己开伙做饭，偶尔也叫她们回租房吃饭，当然叫盈盈一个人叫的次数多一些，她们私底下都很豪放，见到我老公就都斯文起来了。只有盈盈很自在，该吃就吃，该坐就坐。吃完饭就帮着我洗碗。

工资了，大家都会相约去银行给父母打点钱，盈盈会叫上我一起去喝奶茶，我不胜茶力，最小杯的奶茶都喝不完，一喝就肚子胀，她就是个奶茶桶，最大杯都咕噜咕噜一下喝完，还会再点。我老是气她吃不胖。一次过中秋节，恰逢国庆节紧挨着，所以放好几天的假。宿舍里的女孩子都回老家过节，唯独盈盈没回去，她买了些酒、零食月饼之类的，叫我陪她一起过节。我不胜茶力，酒力就还一般，盈盈的酒力却不行，喝的是金威，用一次性杯子装着，不过三杯

酒下肚，她就开始说头晕，人开始变得兴奋话多了起来。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和你们说我家里的事吗？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家！我不知道她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她就那样含着眼泪借着酒劲揭开了我心目中那层神秘的面纱。

我是个弃婴，我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我的养父是个酒鬼，他告诉我就因为我是女孩，我亲生父母就把我送给了他，因为养父是个光棍汉，快四十了还没有结婚，怕没有人养老，也愿意带着我。就给了亲生父母一百块钱，想想我还挺值钱的，一百块就卖了！养父从没有个固定的职业，在广东这边打零工，挣了的钱就买酒喝，我跟着他在这边上小学，打小我就要做饭、洗衣服、搞卫生。这些都没什么！就是经常怕养父喝醉了挨打。他不醉就待我还好，一醉就很可怕，经常拿凳子砸我的头，用棍子抽我。一受伤，就好几天不能上学。成绩很差，小学没毕业就没上了。后面就回了河南老家，像我们90后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小学未毕业吧！

她带着醉意极平静的诉说，眼神一直呆滞的停留在回忆里，我望着她卷翘地睫毛在灯光下根根分明，看不出来她是痛苦的还是某种其他情绪。

养父醉酒的次数多了，我挨打的次数也就越多了，我常常在乞求老天快些让我长大，等我长大了，我要挣好多钱，去找我的亲生父母，你以为我是去认祖归宗？呸！我是要去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在我的金钱下露出谄媚的鬼脸，然后羞辱他们，让他们终生痛苦！有了目标之后，再痛的挨打，和再多的家务也不会使我难过了，我一心等着我的成年，等着翅膀变硬，甚至开始偷偷的存私房钱，一块、两块的存。我还捡矿泉水瓶卖。终于等到十六岁，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证。养父看着我大了对我也比以前好一些，他给了我一些少得可怜的路费，叮嘱我发了工资要给他寄回去，要对得起他的养育之恩。

就一个人坐车到了广州花都，人生地不熟的，又加上长相稚嫩，找了好几天的工作，眼见积蓄快花完了，工作都还没着落，真担心自己目标还没有实现就饿死街头了。我居住的旅馆的老板是个广东人，四十多岁，和我养父差不多的年纪，他看出来我是个外地来找工作的，还帮我介绍了几个工作，可人家老板嫌我太小，到后来连30块钱一天的房钱也没有了，我就去求旅馆老板收留我在旅馆帮忙，我跟他说我可以扫地搞卫生，清洗床单。我不要工资，只要包我住就可以了。他望着我的眼睛好久，眼里有异样的光，他说刚好走了一个阿姨，可以留下来做长期工，工资一千多一点，包吃住。我简直喜出望外，一千多对刚出社会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巨资，况且还包吃住。我对老板真的感激不尽，你知道我向来做事麻利又勤快，我在那里，每天真的很认真在做，一是为了工资，二是为了报答老板。旅馆不大就两层楼，一共10个房间，我和一个阿姨两人分工搞卫生，来了帮客人办理入住，该我干的我干得很好，不该我干的，我也干了。老板也对我很好，经常带我出去吃饭，有好吃的也给我带一份。慢慢的时间久了，我在旅馆感觉到了温馨。我觉得老板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可老板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了，刚开始我有点不好意思拒绝，有一次他实在他过分了，我红着脸就跟他说你再这样，我就走了。他说他真的喜欢我，说我的眼睛好看，很媚，他想娶我，他离了婚只有一个女儿，他还说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对你很好吗？我开始心跳地厉害，一想确实他对我挺好的，这十多年来从没有人问我喜欢吃什么？从没有人关心我饿不饿？有一次生病了他还开车送我去了医院。想到这工作也是他给的，自己就默许了他的那些行为。我们好了一段时间，出去上街我也挽着他的手毫不避讳人家的眼光。我以为我就要开始了自己的幸福时光，虽然他有点老，但比起那么多年的孤独来说，那算什么！白天我尽心尽力帮她打理好旅馆，晚上回到他给我租的房子里，做些小菜两个人悠然自得对饮。他和我说要我帮他生个儿子，等生了儿子，我成年了就和我结婚，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儿子？他说我们广东人不生儿子对不起祖宗！我怀了三次，都是女孩，他托人把我带到私人诊所，塞红包让医生做B超查的。怀第一个他对我还很好，经常做饭给我吃，查B超后去做流产，他陪我去的，还安慰我下次准是男孩。后面两次他对我就开始没耐心了，第三次我不肯去流产他还扇了我一巴掌，和我养父的力度一样，打的人脸上生疼。怀的第四个，他终于不让我去流了，因为B超医生说是男孩，很激动，激动的把他老婆找了过来照顾我的饮食，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离婚，找我是让我替他怀孕生子，是他们夫妻两人一起策划的阴谋。他老婆和他同龄，胖乎乎的，她说让我怀孕是我上辈子积的德，他们家很有钱，只是没有儿子，她也生不了。要不然才不会轮到我。我在心里咒骂她死胖子，我上辈子积德就不会遇到您们两口子了。我知道他们的阴谋之后，对老板的不再是感恩，而是恨了。她说等生下来给我十万，让我走。我听到这么多钱，两眼放光，我就想起了自己对亲生父母的报仇计划。接下来我就安心样胎了，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干，饭都送到手里。月份越来越大，我就越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我自己就是个弃儿，在这世上受尽了打骂，出来打工还遭人诱骗，是我生的，但我不是孩子的妈妈。在我决定去医院流产的前一晚上，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心好痛，肚子也有点痛。

第二天借口说去医院检查，他老婆陪着我去的私人医院，医生以为我们是婆媳，后来做B超的时候家属不能进去，我跪着和医生哭着说门外的不是我婆婆，她是人贩子，她强迫我怀的身孕。我要把这个孩子打掉。但是不能让她知道，怕她报复。医生说我帮你报警吧！我骗她说不行，她老公会报复我的家人的。医生说那你要怎么样？我说只要你和她说一声，这个胎儿需要保胎就行。医生说你这有点见红本来就需要保胎。当着我的面和他老婆说这胎儿需要保胎，让她去交钱，我装着殷勤的说我去交，她给我钱。我挂的是流产的号，排队的人多，她没耐心就先回去了，我巴不得她先回去。她一走，就轮到我了，冰泠的手术钳伸向我的下体并不让我觉得多痛，倒是医生的话让我觉得落入冰窖。医生说，你这么小就流产多次，子宫非常薄而且有粘连，怕是以后很难怀孕了。好吧！我认命，我这样的人也不能确保给下一代好的成长环境，没有就没有吧！我没有哭，只是在心里流泪。回到出租屋，我瘦，把肚子故意挺着，他们也看不出来，他们见我没有拿保胎药回去，就很奇怪，问我药呢？我说是输的保胎药。我开始计划从他们身上套钱出来，我不要十万，我只要1万，够我逃跑的路费和一些吃穿就行。我有时说我要买孕妇装，我有时说鞋不舒服，买鞋。有时说要吃钙片，钙片对胎儿好。她老婆是个懒货，也懒得陪我上街买，就直接几百几百地甩钱给我让自己去买，但是不到半个小时，她就会把我找回来，他们开旅馆很多年了 ，附近的人都和他们熟。我走哪都感觉有眼线。我存够一万，就开始盘算如何找借口逃出去。一次逮到个好机会，老板家亲戚做寿宴，邀请他们夫妻两去喝酒，旅馆脱不开身，又得防着我，就托辞只去她老婆一个人，我借机说我也想去，见外人在场，他不好拒绝，让我也跟着去了。

去之前就把钱藏在衣服里面，我什么也没要了，就拿着那一万块钱，绑在肚子上，衣服遮盖着很像一个孕妇。在酒店吃完饭，我和他老婆说我想去上个厕所，她没有怀疑点头示意我去。我从厕所旁边坐的电梯，一直下的一楼。出了大堂，就吆了辆绿的，司机问我去哪？我说离广州最远就好，我也不知道去哪？经常听旅馆的客人说深圳好，我就花了一笔巨资打的从广州逃到了深圳。

盈盈的酒意似乎消散了些，她伤感的说，“我以为的阳光，只不过是从有一线光迷惑人的的黑夜逃入另一个看似很亮堂的黑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