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泪水

去年暑假回家，妈妈给我讲起她与爸爸的往事。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妈妈对爸爸说，“我想哭。”爸爸并不问为什么，说：“好啊，想哭咱们就哭。你想低声地啜泣，还是想放声大哭？现在哭，还是选择一个时间哭？就近哭泣，或者我们选择一个喜欢的地方？一个人哭，还会愿意我陪着你。”

小时候，我经常会见到妈妈抹着眼泪，爸爸一旁默默陪伴着。

有一年，三月初，麦子刚刚返绿。孕期八个月的男婴被逼流产后，萎靡不振的妈妈摸着瘪下去的肚子，看着还未成年的两个女儿，瞬间情绪崩溃了。妈妈独自一人拿着一瓶“敌敌畏”，一路跑到麦田间，坐在那里哭泣。哭泣声回荡在大片的麦田间，何其悲凉。

“妈妈哪里去了？”爸爸忙完一天的活儿回家，看不见妈妈，就问年幼的我们。

“拿着瓶子跑地里去了。”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瓶子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妈妈出去了，拿着瓶子，临走前，拥抱了我们，亲吻了我们。以前她出门也是这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还以为，她去田间迎接爸爸回家呢。

爸爸放下手中的锄头，狂奔出来，跑到麦地里，紧紧地搂住正在哭泣的妈妈。

“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办？”

爸爸妈妈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哭泣着，让贫穷带来的苦难、让心心念念很久以为就可以相见的孕八个月的儿子瞬间失去的痛苦、让蛮不讲理的一切的一切像大山一样砸到一个人头上的重担，慢慢地卸下去一些，以便还能够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行走起来。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圆，挂在天空，很亮、很亮。但是，很晚、很晚，爸爸妈妈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中。

我们都还饿着，在家里等着爸爸妈妈回家。年仅7岁的姐姐，已经做好了面条，等着爸爸妈妈回家，一起吃那顿晚餐。面条都凉了，我们谁也没有先吃。

今年，是爸爸妈妈金婚纪念日。

我的弟弟，他们的儿子找了一家婚纱摄影点，为他们拍摄金婚照，女儿们、外孙女们为他们买了他们喜欢的首饰和美丽的花衣。当爸爸妈妈与我们视频，像个时装模特表演一样，穿着一件又一件新衣服展示给我们看，我和女儿都高兴得笑出了声，笑出了点点泪滴。

“还是外孙女好。我这些都是外孙女买的。”妈妈显然很开心，也很满足，带着幸福的强调说。

“没有白带外孙女，外孙女想给你们买。”我说。

“等我长大了，我赚钱了，我给你们买更多。”隔着手机的屏幕，女儿对她的姥爷姥娘大声地说。

“妈妈，我用你的钱，给姥爷姥娘买东西。嘿嘿。”女儿俏皮地笑着，小声对我说。

终于，经历过无数个痛苦，躲过了无数次想一死了之的坏情绪。每次都因为，爸爸妈妈彼此的深爱，因为他们对子女的牵挂，化险为夷。

时至今日。我想起爸爸妈妈，从小，他们未曾骂过我一句，未曾偏袒过我们兄弟姐们三人任何人一丝一毫。豆浆是三碗，每人一碗，新衣服是三身，每人一身……

“你们是我的孩子，无论对与错，你们都是我最最疼爱的孩子。”从小，爸爸妈妈便对我们无数次重复这句话，所以，有时候，我们被打了屁股，依然觉得家是那般的温暖。甚至被妈妈生气捆在了家中西边三人合抱的梧桐树上的时候，我依然相信，爸爸妈妈只是告诉我，他们生气了，我们知错就好，知错就好啦。

那根绳子，如同爸爸的长鞭，都已经不知去向了。然而，它们永远地珍藏在我们的记忆中，那是我们记忆中最宝贵的物件，代表着爸爸妈妈对我们的谆谆教诲、无条件的接纳和无条件的爱。

“如果，你爸爸不能理解我，支持我。你们早就没有妈妈了。”这句话，妈妈在我们小时候偶尔提起过，在我们长大成人后又说了很多次。

“爸爸，你是六七十年代的大学生，妈妈不识字，你们没有沟通障碍吗？”我们有时候会打趣问爸爸。

“那时候，认识字用处不大。还是你妈妈四处奔波，把家的里里外外打点得好。我也听你们妈妈的，一起干活，啥活都干。别看她现在有时候会忘事，以前她可是过目不忘，总管着一切，有条不紊。”爸爸不善言谈，还是用了自己能想到的美言去夸赞妈妈几句。

“嫁给你爸爸，我不仅没有享过什么福，还受了很多委屈、很多累。然而，养育三个孩子，晚年子女孝顺，退休后，也是老有所依，我心满满足了。”妈妈经常对着我们说起这些，面带笑容，似乎过去受到的苦和难，都是别人的事情。

我还能记得妈妈的眼泪，那曾经饱含心酸的眼泪，也分明记得艰苦岁月中妈妈灿烂的笑容和幸福的泪滴。现在，妈妈的笑和满足的时候多一些。然而，她依然爱流泪，流泪在爸爸给她金婚大礼包上，流泪在子女拥抱他们的瞬间，流泪在孙辈们孝敬他们的礼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