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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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二期【识】
01
周亦贺喘着气冲进了路边的KFC。凉爽的空气瞬间包围了过来，她舒服得发出了一声低呼。在七月的大太阳下走了半天的烦躁和酷热，一下子就消散了。她在手机上app上点了一包薯条，一个甜筒和一杯冰可乐。
“2530号顾客取餐了。”周亦贺走到柜台前，“麻烦你帮我多拿一包番茄酱。”“好的，女士，您稍等。”对面的服务生是个很年轻的男生，长而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眼尾略略有些向下。“无辜的小奶狗。”周亦贺脑袋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她盯着服务生，“你是A大的学生吗？我看你很面熟。”“不好意思，女士，我不是，恐怕您认错人了。”小奶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好吧…..”周亦贺有点不甘心，不过还是端着餐盘回到了座位上。她心里琢磨，一会儿跟小奶狗要个V信去。
一条“叮叮叮叮”语音通话的请求响起，周亦贺一看，是妈妈打过来的。“母后，有何吩咐啊？”“暑假你乖乖回家啊，别又到处乱跑。”“是是是，一放假就回。”“你姥爷月底过八十大寿呢，你大舅小舅两家也都回去，大家好好聚聚。”“好，知道了。”
周亦贺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柜台后面，这会儿店里人很多，小奶狗来来回回忙得脚不沾地。算了，下次吧，挑个人少的时间来，反正这里距离A大很近。
周末她又去了一趟KFC，结果没看着小奶狗，大概是换班了。周亦贺觉得有点遗憾，不过来日方长，不着急。没过几天就期末考试了。考完试第二天，爸爸周立峰居然开车从B市过来接她回家。这得是多不相信她啊，周亦贺哭笑不得。“你妈说你一贯出尔反尔，信誉极差，特地派我来押送你回家。”“老爸，你就不能拒绝吗？大热天的开两个小时车多累啊。”“那我哪儿敢哪。”
本来还计划再去一次KFC去扑小奶狗，这下也去不成了，只能下个月回来再去了，她叹了口气。
02
姥爷的八十大寿全家都聚齐了。周亦贺的妈妈贺建丽是大姐，下面有两个舅舅。大舅贺建国，小舅贺建军。大舅没孩子，听说大舅妈年轻时候怀过三次孕，但习惯性流产都没保住。看了好多大夫，吃了好多药也没什么作用，后来俩人就放弃了。小舅家有个女儿叫贺俏俏，比周亦贺小两岁，去年刚考上外地的一所985大学，现在放了暑假也赶了回来。
大舅在B市最好的饭店订了个豪华大包间，摆了两桌，除了自家10口人，还把姥爷的弟弟妹妹，以及健在的老战友和老同事们叫了一桌。贺俏俏和周亦贺两个人提前忙活了好几天，录制贺寿VCR，布置场地，订蛋糕和鲜花。
到了那一天，亲友们落座后，周亦贺还客串起了主持人。她在席间来回穿梭，妙语连珠，把老人们逗得哈哈大笑，气氛搞得很热烈。妈妈贺建丽面带笑容，觉得这货好歹靠谱了一次，也算给她长了点脸。
忙活半天的周亦贺坐下来吃饭，吃着吃着，她忽然发出一声大叫：“啊！我终于知道他像谁了！怪不得看着好面熟！”这一声吓了贺建丽一大跳，手一哆嗦，端着的一碗热汤洒了一腿。果然还是个不着调的货，她狠狠一掌打在周亦贺背上，“这死孩子瞎嚷嚷什么！”
周亦贺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饭，被打得嗷嗷直叫。她忍着痛，朝着坐在她对面的小舅贺建军说：“小舅，我认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男生，说吧，你是不是年轻时候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啊？哈哈哈哈。”小舅性格开朗，常和她开玩笑逗乐，所以从小周亦贺就跟小舅特别亲，这种话打死她也不敢在大舅面前说。
贺建军哈哈一笑，手指着她说：“你就好好编瞎话害我吧，你舅妈要回去让我跪搓衣板，看我怎么收拾你。”周亦贺笑嘻嘻拿眼睛瞄小舅妈乔芸，她这时惊讶地发现，乔芸的眼睛又圆又大，而且眼角下垂。如果说刚才盯着小舅，发现他的脸型、眉毛、鼻子和嘴跟在KFC遇到的小奶狗很相像，她是有点惊讶的话，看到舅妈和小奶狗那如出一辙的眼睛，她是真震惊了。
“不会吧？你俩该不是曾经生过一个儿子，遗失在外了吧？哈哈哈哈～哎哟，妈你干嘛掐我！”贺建丽瞪了周亦贺一眼，“别没大没小胡说八道了。”
当啷啷啷…一声脆响，大家循声望去，贺建国的妻子楚秀芳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着，一把勺子掉在了地上。“我有点头疼，不太舒服，大家慢慢吃，我先走了。”
03
这场寿宴本来是热热闹闹的，因为楚秀芳不舒服提前离席，贺建国看她面无人色的样子不放心也跟着走了，所以结束得有些潦草。贺建丽始终觉得是周亦贺胡说八道给搅和乱了，周亦贺不以为然，她认为姥爷的寿宴没有圆满地结束要怪楚秀芳。这些年来她始终不喜欢大舅妈楚秀芳。
小舅开朗幽默，小舅妈温和可亲，表妹贺倩倩活泼可爱，周亦贺一直很喜欢小舅一家人。而大舅沉默寡言，大舅妈性子阴晴不定，除了拜年没法推掉，她从来都没主动去过大舅家。
暑假过后周亦贺回到了学校。她放下东西，马不停蹄地跑到了KFC。小奶狗这次在。周亦贺松了口气，她点了饮料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了小奶狗下班。
见这个漂亮小姐姐如此热情而执着，小奶狗也同意交个朋友。两个人互留了V信，然后一起在街边撸串。周亦贺知道了他叫李远成，去年刚考入B大电子系，家就在A市的远郊农村，还有两个姐姐。他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父母都是农民，供他上大学很吃力，所以他一直边上学边打工自己挣学费。
周亦贺怜爱地看着李远成，这孩子又上学又打工这么辛苦，聊了很久却没有一点抱怨，总是笑眯眯的。“你爸妈很爱你吧。”“是啊，”李远成笑出一口白牙，“爸妈和两个姐姐都很爱我，家里有啥好吃的都先给我。我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以后，为了让我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我爸妈除了种地，还去镇里打工。”圆圆的眼睛里有一点亮晶晶的，李远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从那天以后，周亦贺只要有空就约李远成，但李远成课余的时间都在打工，所以他俩的约会大都是在KFC里，一个写着作业，一个忙着工作，偶尔相视一笑。周亦贺觉得她有点喜欢上这个勤奋努力的小男生了。
俩人闲聊时，周亦贺提起自己小舅和他长得很像，李远成哈哈一笑，并没当回事。
04
接到小舅电话时，周亦贺刚刚下课，正要去食堂打饭。小舅说他来了A市，找她说点事。周亦贺心里很纳闷。小舅从来没用过“说点事”这种正儿八经的措辞，来A大看她都是说“走，带你吃点好的去。”或者“我来看看你胖成啥德行了。”之类。
两人一照面，周亦贺更奇怪了。小舅居然皱着眉头，这可太不像他了。才一个多月没见，小舅怎么变了？
在饭店里坐下来，周亦贺忍不住问：“小舅，到底有啥事这么神秘兮兮的？”贺建军叹了口气，“还不是你信口开河惹出来的事。”
原来，那天参加完姥爷的寿宴回家之后，乔芸就心事重重的。好几次贺建军跟她说话，她都神情恍惚没听到。有一天，她拉着贺建军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建军，你去一趟A市吧，见见亦贺说的那个男孩子。”贺建军啼笑皆非。“亦贺一向嘴里跑火车，跟咱俩开玩笑开惯了，这种瞎话你也信？”
乔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就从来没想过，俏俏为什么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你？难道没有可能抱错孩子吗？”贺建军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是的，他们的女儿贺俏俏越长大越跟他俩谁都不像这件事，一直困扰着夫妻俩。
贺建军是方脸，眉毛又长又黑，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乔芸是圆脸，眼睛又圆又大。而他们的女儿俏俏，小尖脸，细长的眼睛，单眼皮，塌鼻梁，稀疏的眉毛和头发。三个人站在一起，任谁都不会说俏俏是他俩的女儿。唯一聊以自慰的是俏俏性格像极了贺建军，开朗，热心，活泼可爱。
“你就因为几句玩笑，就开始怀疑俏俏不是咱们的女儿？这让俏俏知道了多伤心？”贺建军有点生气。乔芸声音哽咽了，“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可亦贺虽然爱开玩笑，也不是那种没分寸说谎话的孩子。从那天听她说了这件事起，我心里就一直悬着不踏实。”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了下来。贺建军说不出话了，他长叹一声，“好吧，我去。”
05
周亦贺咬着筷子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她随口一句话让小舅妈这么担忧。她内疚地说：“小舅，对不起啊。我不该当着舅妈的面那么说。”贺建军摆了摆手，“也不全怨你，俏俏长得不像我俩一直是你舅妈的心病。你那几句话只是让她心病又犯了而已。对了，你说的话有没有水分？那个男孩真的像我？”周亦贺举起了右手：“小舅，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李远成真的跟你太像了。”“拉倒吧，你有啥名誉。”
下午下了课，周亦贺带着小舅来到了KFC。在门口，周建军忽然停了下来。他深呼吸了几下，搓了搓手，对满脸问号的周亦贺自嘲一笑，“我怎么还有点紧张了呢。”
周亦贺推开了门。李远成正在柜台后忙碌，他看到了周亦贺，咧嘴一笑，目光示意她坐旁边等一下。周亦贺笑着点点头。她熟门熟路地来到每次来坐的那个靠洗手台很近，一般没人选的座位，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李远成的一举一动。
坐下来才发现小舅并没有跟过来，她回头一看，小舅呆立在一进门的位置，紧盯着李远成一动不动。她只好走过去，拉着贺建军走过来，按住他坐了下来。这时候，她发现贺建军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色也很苍白。“小舅，你怎么了？是不是很像？你吓到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贺建军喃喃自语着。他确实吓到了。
在来之前，他一直不大相信，总觉得是周亦贺夸大其词。这一趟也是被乔芸逼的，他根本不想来。可是刚才踏进门，看见李远成的那一刻，他如遭雷击。太像了，仿佛是他看着自己20多年前的照片。那脸型，眉毛，鼻子，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独眼睛不像，可那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却又像极了乔芸。
贺建军的神色让周亦贺很不安。她之前觉得李远成跟舅舅很像，就是一种缘分，冥冥之中让她和他能相遇并在一起。可是看到小舅的神情，她意识到问题可能并不简单。“小舅，你….”贺建军伸手制止了周亦贺说话。他脸上的神色变换了好几种，周亦贺从来没见过面色如此冷峻的小舅，她没敢再吭声。
足足沉默了六七分钟，贺建军呼出一口气，他看着周亦贺说了一句话：“你想办法弄到他的几根头发给我。”周亦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张开了嘴，“小舅，你是说…李远成他…”“我想做个亲子鉴定。”贺建军沉声说道。“亦贺，这件事拜托你了，在有结果之前，你千万别跟家里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包括你爸妈。明白吗？”周亦贺茫然地点了点头。贺建军站起身来，大踏步离开了。
06
李远成交完班，朝着周亦贺走了过来。他发现周亦贺今天有点不对劲，神情恍惚，眼神迷离。“怎么了？刚才和你坐在一起的人是谁啊？”“啊，哦，我小舅。他出差来看我，不是，是看你。”周亦贺感觉自己都语无伦次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从刚才的震惊中脱离出来。
“你怎么打起自己来了？”李远成哈哈一笑。周亦贺灵机一动。“我想打的其实是你。”她两只手抓住李远成的两颊捏了捏，然后又顺势在他头上撸了两把。“快请我喝杯饮料，等你半天了。”“好咧，等着啊。”李远成站起来去拿饮料。周亦贺展开双手，指缝间夹着几根头发。
晚上回到学校，贺建军果然在她宿舍楼前等着。周亦贺把纸巾包着的头发递给贺建军，“小舅，不会这么巧吧？李远成家在本市的郊区，你们在B市，离得那么远呢。”“不做一下心里不踏实，我觉得没血缘的两个人能长这么像不可思议。我先走了，记住，谁都不能告诉。”
看着小舅离开的背影，周亦贺心里五味杂陈。不是还好，如果真是，小舅能找回自己的儿子，她替他感到高兴，可她喜欢李远成，他要是小舅的儿子，岂不是成了她表弟？
在忐忑不安中过了四天，第五天一大早收到了贺建军发来的V信，一行字和一张图片。周亦贺紧张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把手机合在双手之中，嘴里默念着“老天保佑，不是不是不是”，然后屏住呼吸点开了图片。
“99.99%是生物学父子关系。”一看到这一行字，周亦贺心一凉，她一屁股坐在床上。贺建军说他拿着结果回B市了。可以想象得到，那边家里会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周亦贺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找到了喜欢的小奶狗，还没高兴过一个月呢，就被告知他俩有血缘关系。这是怎样的狗血情节啊！
接下来的几天，周亦贺没精打采得很，她再没有去KFC。李远成V信里跟她联系，她也不想回复。虽然道理上明白他是无辜的，但情感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一天下午没课，周亦贺打算出去买点东西，一出宿舍楼就被人一把拉住。她一看，是李远成。“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有课吗？”“V信你不回，电话不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李远成声音里满是委屈。
周亦贺闭上眼睛，两手插进了头发里使劲抓了抓。老天真特么会玩儿，这叫什么事啊，她长叹一声。不过，没小舅同意，她还不能说。“不是你有错，是我，我家里出了事。最近我的心里乱得很，就不过去找你了，你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再联系你。”李远成面色一松，随后又浮现出一种担忧的神色。“要紧吗？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周亦贺心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07
这一天，周亦贺接到妈妈电话，国庆节一定回趟家，有重要的事。看来小舅已经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周亦贺心想，幸亏她还没来得及对李远成下手，亲亲抱抱举高高只在心里模拟了一下。这要是做了，以后俩人见面得尬死。而且，她妈贺建丽的铁砂掌也会狠狠招呼她一顿。
回到家，发现爸妈都在等着她。妈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等你了，赶紧去姥姥家，你小舅说有大事要宣布，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把你叫回来，你啥时候这么重要了？”“我一直很重要，是您视而不见罢了。妈，小舅有没有透露是啥事？”“没说，就是让回去，我问你大舅了，也叫他俩了。”
周亦贺一家过来的时候，姥爷家的客厅里已经坐得满满的。“大家都不知道小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除了我。”周亦贺心里暗想。她观察了一下众人，小舅和小舅妈面沉似水，神情严肃。姥姥姥爷和妈妈交头接耳，互相打听对方了解些什么情况，爸爸低头看着手机。大舅皱着眉头，不停地看着表，大舅妈神情萎顿，还有点坐立不安。看人们都到齐了，贺建军开了口，“今天把大家都叫回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除了俏俏，家里人都齐了。之所以没叫俏俏回来，是因为我要说的事情和俏俏有关，担心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们过后会单独跟她解释。”
贺建军停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了几页纸和几张照片。其中有几页纸颜色泛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我想先给大家看几张照片。妈，爸，你们先看。”他递过去了几张照片。周亦贺凑到了姥姥身边。嗨，这不是自己V信发给小舅的李远成的照片吗？这张是小舅年轻时候？别说，还真像。“建军，这孩子是谁？怎么跟你这么像？你该不是在外面胡搞吧？”姥爷有点生气。“爸，你仔细看，这孩子眼睛像不像乔芸？因为他就是我和乔芸的儿子。”“啊，什么？”看到姥姥和妈妈都惊得站了起来，周亦贺赶紧跑到姥姥身边，扶住了姥姥，这老太太有心脏病，别一下刺激太大给撅过去。
“我已经找到了当年接生的大夫许玉兰，嫂子，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楚秀芳。楚秀芳的脸色惨白得像墙皮，全身哆嗦，连嘴唇都在颤抖。贺建国站了起来，“建军，你说的啥意思？你怎么会有个儿子？这跟你嫂子有啥关系？”“是啊，建军，到底咋回事，快跟妈说说。”
贺建军盯着楚秀芳，咬牙切齿地说：“十九年前，乔芸生的是个儿子，我的好嫂子跟她的同学许玉兰串通，把别人家生的女儿和我儿子掉了包，俏俏不是我俩亲生的孩子。这是我和儿子的亲子鉴定。”扑通，楚秀芳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喃喃说道，瘫软在地上。
宛如一颗炸弹扔进了水面，片刻静默之后，炸开了锅。乔芸“哇”一声哭了出来，贺建国走过去狠狠抽了楚秀芳一个耳光，“你咋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楚秀芳声嘶力竭地哭喊：“当年你爸口口声声要把铺子传给长孙，可是我流产了，乔芸怀了孕，我偷偷打听到她怀的是儿子，我怕铺子传给她儿子啊。我为了拼个儿子，那些年打了多少针吃了多少药，谁知道我的苦啊～”她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乔芸指着她边哭边骂：“你怕铺子丢了就把我儿子弄走？你还是个人吗？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老天才惩罚你生不了孩子。”
08
周亦贺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她推了一把妈妈贺建丽。贺建丽从听见贺建军说话起就呆住了，这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妈，你看着点姥姥，别让老太太犯了病。”贺建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转头看向老太太。她意外地发现其他人又哭又闹的，老太太却面带喜色，拿着几张照片一直看。贺建丽猛然想起来，以前她妈就跟她嘀咕过好几次，俏俏长得不像二弟，会不会医院抱错了，没想到还真让老太太说准了。
“够了，都别嚷嚷了。”贺老爷子一拍桌子，他气得手都在抖。自己一向自诩家庭和睦，事业有成，没想到平时看着很本分的大儿媳给他整了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
“爸，我儿子不能白白受这么多年苦，要不是亦贺偶然发现了他，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他了。”乔芸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哑着嗓子，狠狠地盯着瘫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楚秀芳。“哥，你怎么说？”贺建军看着贺建国。
贺建国长叹一声，“虽然我不知情，可这事也跟我脱不开关系。你们找回儿子之后，我会给他补偿一笔钱，铺子也都给他。至于楚秀芳，我要跟她离婚，你们想告她还是怎么样，我都没意见。”他站起来，一眼都没看地上趴着的楚秀芳，大步走了出去。楚秀芳嘴里发出又像哭又像笑的声音，她喃喃地说，“贺建国，你真行，你真狠……我折腾半天为了谁啊？我图啥啊？你个王八蛋，呜～”
“建军，你真要告？要把你嫂子送进牢里吗？”贺老太太拉住了贺建军的手，“妈觉得，你都找回儿子了，要不放过她吧。哦，对了，你哪天去接孩子，妈也跟着去。”“妈，你就别添乱了，建军够头大了，等他处理好了一切，肯定带着你孙子回来看你。”回了神的贺建丽终于重回大姐的本位，开始处理面前的混乱局面。
“老周，你把爸妈送回楼上休息。亦贺，扶你小舅妈去卫生间洗把脸。秀芳，你先起来，老在地上坐着像啥话。来，建军，你过来坐下，好好商量一下。”
“建军，先说说你的打算。”“姐，明天我和乔芸就准备带上亦贺一起去A市，我还不知道李远成，就是那孩子，能不能接受我们。俏俏我已经给打了电话，她从学校直接坐飞机到A市，我们碰头之后跟她详细解释一下整个事情。如果远成能顺利认下我们，我计划去一趟他家里，跟他的养父母，也就是俏俏的亲生父母见个面。”
贺建丽问出了她很疑惑，刚才却没机会提的问题：“俏俏的亲生父母就是远成的养父母？他们当年是怎么换的？我们不是都在医院吗？”
“我拿到亲子报告之后，直接就去了当年乔芸生产的医院，托了关系查到了十九年前给乔芸接生的大夫。她叫许玉兰，已经退休了。我费尽周折在她儿子家找到了她，我一说名字，她当时就跌坐在沙发上。然后连连苦笑，说她开始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对的事，大家皆大欢喜。后来她自己生了孩子，才领悟到自己孩子被换走做母亲的痛苦。她这么多年一直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会有我们找上门去的这一天。”
09
许玉兰有一个表哥叫李大虎，他是A市远郊农村的农民。他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一直想再要个儿子。怀了第三胎之后，他专门带着媳妇去B市找了当时已经是妇产科骨干医生的表妹许玉兰，想走后门做B超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顺便也做个检查。许玉兰检查后发现表嫂的子宫壁已经非常薄了，一问之前还流产过一次，间隔没几年第三次怀孕，身体目前很虚弱了。B超显示又是个女孩，但说了之后恐怕还会被流掉，所以她说太小看不出来。李大虎只好失望地带着媳妇走了，说两个月后再来。
没隔几天楚秀芳过来找她，跟她哭诉了半天自己的困境。她俩是同学也是从小的闺蜜，那几年楚秀芳调理身体也主要是找的许玉兰，但她的子宫结构特殊，再加上第一胎不慎摔倒流产后就成了习惯行流产。第二次怀孕努力了半天还是没保住，楚秀芳说她快抑郁了。老公贺建国对她日渐冷淡，妯娌乔芸又怀孕了，公公还说要把家里的几个铺子传给长孙，她觉得在贺家快待不住了。
许玉兰所在的医院是B市最大设施最好的医院，乔芸就在这里建了档案定期孕检。楚秀芳恳求许玉兰帮她看一下乔芸B超结果是男是女。许玉兰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就告诉了她是男孩。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许玉兰说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楚秀芳听到这个消息后面如死灰的绝望表情，让她一下子起了恻隐之心。她当时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
小时候许玉兰家长工作忙，顾不上管她，她几乎是在楚秀芳家里长大的，楚秀芳待她比对自己的姐姐和哥哥都好。俩人分别结婚后，楚秀芳嫁给了当老板的贺建国，手头较宽裕，比嫁给同事的许玉兰境况好太多，所以经常给许玉兰买衣服买吃的，还借钱给她。许玉兰总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想找个机会报答。她认为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告诉了楚秀芳她的计划，楚秀芳先是吃惊，然后沉默，最后重重点了下头同意了。
许玉兰在表哥表嫂第二次来的时候告诉他们是个儿子，可把李大虎和媳妇高兴坏了。她又说表嫂的胎位不正，生产时候建议来B市医院这边生产，由她来关照。李大虎两口子感激涕零，连连点头说都听她的。乔芸这边对生儿生女没要求，两口子每次孕检完听说孩子很健康就高兴地走了。乔芸的预产期比李大虎媳妇要早一个月，为了防止乔芸突然提前生产，许玉兰早早就把表嫂接来了B市住到了她家里。李大虎和他妈妈，也就是许玉兰的姑姑，对许玉兰简直感激得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了，就把家里养的的鸡和鸡蛋还有种的菜源源不断地给送了过来。
一天下午，乔芸的羊水破了住进了医院，许玉兰立刻把表嫂也接进了医院。当时乔芸住的是VIP房间，只住一个人。表嫂被安排到了隔壁，并打了催产素。乔芸进了产房之后三个小时，表嫂也有了动静进了产房。许玉兰甚至已经安排好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如果乔芸生了表嫂还不生，那就直接剖了，反正孩子已经足月了。所幸一切比较顺利，俩人前后脚都顺产了。在乔芸生的时候，许玉兰支开了助手自己上阵。助手回来时孩子已经洗好包裹好了，说是胎心弱要观察一下再抱出去。表嫂生的时候也是许玉兰亲手接生，借口让助手出去取东西，回来时婴儿已包好。然后她让助手把表嫂的女儿抱出去给乔芸，把乔芸的儿子抱给了等在门口的表哥。
看着两家人都挺开心，许玉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情。出来以后，她和楚秀芳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相视一笑。许玉兰真觉得自己挺伟大，挽救了两个家庭。
后来她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想明白了这件事，她为当时的冲动后悔了。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年，两个孩子已经在各自的家庭长大了，再说出真相恐怕会引发轩然大波，而她首当其冲会被医院开除，甚至会被以拐带儿童罪起诉。于是她退缩了，早早申请了病退，离开了B市。
10
被周亦贺约在一家咖啡厅里，听完了这个离奇的故事，李远成的表情跟贺建丽当时听完一样，完全懵了。贺建军搓了搓脸，长叹了一声。这几天，同样的事情他叙述了三遍，跟姐姐，跟女儿，跟儿子。
姐姐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行动了起来。先是安抚了生气的老爷子，然后又去劝贺建国三思，毕竟多年的夫妻了，离婚要慎重，最后叮嘱周亦贺一定跟着给小舅鞍前马后，把认亲这件事帮到底。
女儿俏俏听完之后和乔芸抱头痛哭了一场，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多年来外貌差异也困扰着俏俏，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没想到真是这样。
李远成先听周亦贺大致说了情况，然后看了亲子签定报告，接着就是听贺建军讲换孩子这个离奇故事，一波操作下来把他彻底惊得呆若木鸡了，半天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芸眼含热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贺俏俏也盯着他看，看他的呆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你长得跟爸爸真是像，眼睛又像妈妈。”李远成看了一眼贺俏俏，低声说：“你和我二姐长得一模一样。”他掏出了手机，点开照片，划了几下然后递给了贺俏俏。
周亦贺凑过来一看，是挂满葡萄的葡萄藤前一张全家福。李远成站在中间，双手搭在身边两个女子肩膀上，前面两个老人坐在一起。一家人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俏俏看着李远成右手边的年轻女子，一瞬间几乎以为是她自己。一样的眉眼，甚至连发型都一样。前面的老人，黎黑的脸上堆满了皱纹，但细长的眼睛，塌鼻梁，看得清清楚楚。俏俏的眼泪滴了下来。
“哎呀，你们哭哭啼啼的干吗啊？李远成，俏俏，你们从此都有了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双倍的爱啊。小舅小舅妈，你们的儿子和女儿都快快乐乐地长大了，都考上了大学，这不是喜事吗？”周亦贺提高声音开了口，打破了有点尴尬的局面。
“亦贺说得很对，我们都开心一点。远成，我们想去拜访一下你的父母，你看可以吗？”“….可以，不过我要先跟他们说一声，我父母都是农民，这么一大帮人突然去了，我怕他们吓到了。”“行行行，没问题，你来安排。”
“那个….嗯….我想说，亦贺姐的大舅妈，就是楚秀芳，我觉得别追究她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况且我好好的，一点苦都没受。”李远成红着脸说。乔芸点着头，眼圈又一红，“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一定要感谢李大哥李大嫂，他们把你教得这么好。”“妈，你把我也教育得很好啊。”“对对，我们俏俏也是个好姑娘。”
“走吧，晚上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我请大家吃大餐。亦贺，你说，附近哪个饭店最好？”贺建军笑容满面，大声地说。“那就皇家假日吧。”李远成一听，对周亦贺说：“那里很贵的，要不我们换一家吧？”“不不不，就这家吧，咱们吃顿好的。”
“那好吧，我带你们过去，离这里不远。”李远成站了起来带头往出走，乔芸赶紧跟上，一手还拉着贺俏俏，贺建军结完账也快步追着他们去了。
周亦贺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看着他们四个人亲密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酸来。李远成和俏俏多了对儿爸爸妈妈，小舅小舅妈多了个儿子，大家都有收获。唯独她，跟着跑前跑后，忙活这么久，啥都没有，男朋友还变成弟弟了。这可太亏了，不行，得向小舅要个大红包做为情感损失费和帮忙辛苦费。想到这儿，周亦贺加快了步伐，朝着贺建军走过去。
“小舅，你等一下，我跟你说个事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