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爸爸
昨晚,您来到了我梦中,您很少到我梦中。去年七月十七号晚上,我拉着您的手,你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叹了两口气,扔下我们,永远的走了。
您少有的几次到我梦中,每次都面目模糊,梦醒时分,我努力的回想梦中的细节,却是一无所获。我是爱做梦的,闭上眼睛就是梦,有时还做连续剧,醒来都能描述出来,可是,为什么您到我梦中却是这么模糊呢。虽然不能清晰地看见您,可是,每次梦见您,都是好天气,风和日丽的,虽然看不清您的面目,但是能感觉到您心情不错。您这是想告诉我,您一切都好,让我放心是吧?
昨晚我的梦境很清晰,您没说话,我们离得很近,我看见您的嘴唇薄而扁,甚至比您正常的嘴唇还要扁平。我心里是知道您的嘴唇曾经夸张的肿大,尤其是下嘴唇,几乎翻到下巴上,那是手术的后遗症。看见您的嘴唇恢复了正常,我颇感安慰。后来我就醒了,很少失眠的我,心痛得无法再次入睡。
因为疫情,让我有借口一直戴着口罩,我想用口罩遮盖住我脸上的悲伤,可是眼睛里的悲伤却是遮挡不住。我多么希望我是近视眼,远视眼,老花眼,可是都不是,我视力正常。我想戴着墨镜出门,又怕落个欲盖弥彰的嫌疑。
走在路上,我时常泪流满面,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好好的,我的爸爸会没有了呢?……
四五年前,我跟您夸下海口,要写我们的家史,那将是一部大部头作品。可是,按我的文学修养,我是不能担当这个重任的,加上我生性懒散,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现在我明白了,来日并不方长,您走了,把我们家的历史也带走了。
我们家是中医世家,您是第四代传人。受三年自然灾害影响,您求学的中医学校解散,您肄业了。一个大学肄业的医生,硬是凭着不懈努力成了医院职称最高,发表论文最多,参加国际国内学术研讨会最多的医生。
您再忙,也没放松对我们的教育。在我学龄前,您用毛笔写了好多卡片,让我每天认,正是这些启蒙教育,让我喜欢上了文字,如果说,我现在能写一些文字,都应该归功于您的引导。
您用实际行动给我们做榜样。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星期天您为了能安静学习,躲在医院办公室,怕被打扰,您让门房从外头锁上门,一呆就是一天。
我上初中那会,有一年夏天我到河边玩,远远看见您坐在河中央一块大石头上,双脚浸在水里,低头认真地在看书,我看见的是您的背影,没敢近前打扰您。从此您认真看书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中,鞭策着我要好好读书。
您爱学习的精神不光影响着我们姐弟,而且潜移默化了您的孙子辈。您的几个外孙,一个是留洋数学博士后,一个是工科硕士,另一个外孙女是中医儿科硕士,继承了您的医学事业,是我们家第六代传人。您最疼爱的孙女,大学毕业也要到海外留学了。
您爱好广泛,是书法家协会会员,书法自成体系。您爱好文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您心灵手巧,用电饭锅做胡琴,用废弃的牛子裤给胡琴做套子,时髦又实用。
您每天都很忙,上午在门诊坐诊,下午写文章。看病是您的主业,写文章是您的副业。您写健康小品文,也写杂文,游记,随笔,散文。您的文笔带着原始的古朴,甚至稚拙。您不管章法,随心所欲,天马行空。您心里住着一个小孩,老小孩。您有了灵感就记下来,家里到处都是您写的小纸条。这些文字汇总起来,竟然有四十多万字。您计划在七十岁那年把这些文字集结成书,可是,您太忙了,一直没有如愿。结果,成了遗憾。
您七十多岁高龄,在老家大兴土木,买下了隔壁废弃的老屋,拆除,整修。老家的房子有三百多年历史,是明清建筑,您要保护老建筑。新盖的门楼是仿古,新盖的书房也是仿古。院子里修建了荷花池。您说过,祖上曾经建有十间书屋,叫静怡书屋,您要重振祖业,不光建书屋,还要建中医博物馆,宣传中医,把中医发扬光大。
您又买了村中一处废弃房屋,拆除后准备建一座姑娘楼,我们姐妹四人一人一层。您还在老屋对面买了一块地皮,将建成车库,将来我们回老家停车用。可是,没有了您在老家迎接我们,我们回老家还有什么意义?!有您在,我的人生尚有来处,您不在了,我的人生只剩归途。
就在您生病后,您还给我做了一只锻炼腰的器械。这是您自创的器械,把胳膊粗的小圆木头,锯成二尺左右长短,下面两根木头竖着,上面横搭一根,然后用钉子,绳子固定起来,您用的是三角形稳固原理。您不顾病躯,亲自给我做示范,您双脚站在器械上,两只手抓在门楣上,先小幅度扭动身子,做热身运动,然后把双腿缩起来,做引起向上。说这样做对我的腰椎间盘突出有好处。我的眼泪哗得流了下来,怕您看见,假装很高兴,收下了您送给我最后的礼物。
现在,您走了,我把它藏在了床底下最深处,怕睹物思人。可是,您的痕迹如何能藏得住?家里到处都有您的影子,客厅两面墙上挂着您写的牌匾,气势磅礴的“水”字,形象逼真的“龙”字,让我肝肠寸断。
文字太苍白,不足以承载我对您无尽的思念,无限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