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 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二期主题：生为女人

主题：旨在通过一些日常的讲述，为读者展现普通的“春草”生命的韧性。

第一次遇见她，是那天早上我去菜市场的路上。绿荫道上人来人往，有行色匆匆，也有闲适自在的。但无一例外，在经过她身边时，都只是轻轻一暼，不做半点停留。

她个子不高，很瘦，穿一件暗花的长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人造皮夹衣；花白的短发烫过，是很自然的大卷；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态温婉。看得出曾经过着比较优渥的日子。

一辆买菜的小拖车倒在一旁，一大沓废纸板散在小车边，再旁边是一个黑色的大袋子，不同品牌的矿泉水瓶挤在收不拢的袋口。

路过她身边时，她正一手扶着小拖车，一手费力地拖拽那个几乎和她一般高的大袋子，想要把这小山一样的废品重新捆回小车上。

我赶紧上前帮忙，她仿佛受到点惊吓，“啊，谢谢，谢谢！”“可以了，可以了。”“耽搁你时间了！”

“没关系的，我不赶时间。”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扶好口袋拉紧捆扎绳。

她带点尴尬地解释，说四十岁的儿子病得很突然，现在瘫在床上等她照顾。

人世间的悲剧太多，我总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骗自己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我怕被人贴着耳朵提醒，我的能力太小，面对这些事情总是无能为力。她的话让我有些慌乱，我低着头给绳头打结，假装什么也没听到。随后淡淡地和她点头道别，各自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第二次见她，是半年后的一天。那天我路过社区顺路去看刘姐。

刘姐是社区的常驻志愿者，对社区里各家的情况几乎可以说了如指掌。我之前因为一些小事和她熟识，喜欢她的热情，便常有事没事去看看她，跟她聊一两句。

去社区那天近年底，正遇上退休老人们提交新一年的信息。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比上次遇到时更瘦了一些，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倦，但神态依旧温婉。

她没认出我，提交完信息后就匆匆走了。我见刘姐跟她点头打招呼，便问刘姐她家是怎么个情况。

“唉，她是真不容易！”刘姐低叹一声。

她叫春草，以前是大学老师，大家都叫她春草老师。她丈夫也在同一个学校执教，早年就评上了教授。

“其实她也是有资格的，因为孩子出生，大把时间都用在儿子身上，精力有限，没能通过考评。”刘姐又叹了口气，“不然现在退休工资也能高一些，情况怎么说也能好一点。”

“我之前遇到过她一次，听她说儿子病了，是什么病？”

“脑梗，半身瘫痪。挺严重的，这都三年了，估计很难恢复了。”

她儿子今年已经四十，之前一直忙于工作，也没结婚。三年前是从办公室直接送到医院的，人是抢救回来了，但自此也无法工作，不能自理了。

老夫妻把儿子接回家，又请了看护照顾。起初一切都还好，看护护理儿子，老夫妻俩合计儿子每日的营养摄入。虽然儿子入院期间花了不少积蓄，但因为夫妻俩的退休金加起来每个月有一万多，又没啥房贷车贷的，所以日子还过得去。

“唉，老天不长眼。”刘姐又叹了一口气，“上前年，她老伴也没了。”“车祸。太着急，过马路闯红灯，唉，自己有责任，春草老师精力也顾不过来，也没拿到多少赔款。”

春草退休时是普通教师，退休工资比老伴少，家里少了一个人支撑，收入也少去一大半。

麻绳专挑细处断，我听得脑子嗡嗡响，简直想要立即起身逃走。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么办？春草辞了看护，自己学着护理。你看她那小身板，每天还要给儿子擦洗、翻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

“你不是说上次遇到她拉了一小车废品？”“年纪大了，没有别的收入，儿子又离不开人，她每天早上给儿子喂了早饭，处理了拉撒就出门。”

“唉，大学老师呢！我不敢相信她能这样放下身段去翻垃圾箱，去捡塑料瓶。”

眼前浮现了春草老师疲惫却温和的脸。回到家后我一直坐卧不安，总觉得应该要做点什么。

隔天，我买了两桶油、米面、水果，约了刘姐去春草老师家。

两室一厅的家杂而不乱，春草老师在儿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微笑着邀请我们在客厅坐下。茶水清香，茶杯雅致。

简单聊过几句后，我说明了来意。

“像您家现在的情况，完全可以向社会发起捐款。我找了几个平台，但需要提交一些资料，您看？”

“谢谢您，不用了。”她的声音还像之前一样低低的，不紧不慢，温温和和，却也果断，“之前也有学生跟我提过，不用的。我有退休金，我们家的情况比很多病友家好太多了，社会的爱心，应该给更需要它的人。”

我没能说动她，坚持让她收下了食物后和刘姐一起告别离开。

“你该事先我和商量一下，”刘姐说，“这事我们也不止一次跟她提过，都被她拒绝了。”

“为啥呀？”我不明白。

“她说人的‘爱心’是有限的，如果她消耗掉一部分，更需要的人得到的就少一分。”

“她还说，她虽然只是一颗草，但只要吸收养分的根还在一天，就能看护儿子一天。”

“那她的根是什么？”

“是她对生活的乐观和韧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