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2019-11-14  本文已影响0人  雨与林

张贤踩在我的肩上,把脑袋往墙内使劲伸。从远方看过去,像极了一个要把头扔进墙内的怪物。

“看不见?”

“看得见个锤子!”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妈的!傻逼卵玩意儿干嘛把墙修那么高?”

“不就是个足球嘛,弄丢了回去挨顿打就好了。”我有点顶不住了,他粗糙的鞋底在我肩上摩擦,中间只隔有一层布。

“那可是我爸寄给我的!我操你妈,我妈要是知道我接了我爸给我的东西非得不认我这个儿子,绝逼往死里打!垫高点!”

我使出吃奶的劲往上一顶,右脚理所当然地滑了一下。

“砰!”

我忍住剧痛坐起来,正好奇张贤那个逼崽子为什么没叫疼,一抹随斜坡淌下的红色映入眼帘。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医院里的,坐在大厅里,不远处传来争吵声,两个女人的声音,还有几个警察在喊安静。

张贤是不完整的,至少他的家庭是这样。他爸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另一个女人离开了他和他的妈妈。后来他爸跟另一个女人生了两个孩子全是女孩之后,又把关注点放回了张贤身上。传宗接代嘛。他爸对他开始关注起来了,在八岁生日那年他爸专程给他带来了一架可以飞的小飞机,当时作为邻居的我很羡慕,盯着包装盒目不转睛。然而东西还没进门就被抛往楼下了。是张贤的妈妈堵在门口,身后是张贤。面对着这个负心汉,这个女人爆发出绝强的战斗力。先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个多小时,然后一股脑地把他带来的所有东西从楼道窗户里扔出去了。我听见那些重物砸地的声音心里满是惋惜。

后来晚些时候,那个男人灰头土脸地走了,而爆发战争的那扇门后却传来哭声。张贤说那天晚上他妈抱着他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切照旧,跟以前一样的早饭,连每天荷包蛋煎出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而我,那天晚上等那个男人走了以后,偷偷摸摸地下了楼,看着地上的残骸,从里面翻出一个相对完好的物件-一个螺旋桨。我把插在一根小竹签上,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双手一搓,一个竹蜻蜓。然后它就挂在树梢上了,我盯着它看了半天,最后放弃尝试,溜回了家。

远处的争吵渐渐停歇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这个声音的发出者听起来像是要随时断气的样子。

我妈走了过来,声音冷冷的说了一声“走!”

我继续在那里坐在懵着。

我妈见我没有反应,便扬起巴掌给我的左脸狠狠地来了一下。

我的左耳像是进了一千只蚊子,他们的翅膀在我的鼓膜上振动,世界重新归于吵闹。我看着我妈。

“我知道了,我这就起来。”我站起身来,跟在我妈身后,来到那个哭泣的女人的面前。

那是张贤他妈。

张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开始嚎哭。女人的哭声和左耳的蚊子们在我脑袋里合成了乌鸦叫。

我说过我喜欢燕子,张贤说他喜欢乌鸦。

乌鸦很聪明,它们会把自己打不开的坚果扔在公路中央,等待汽车碾过时,蹦蹦跳跳的去吃那些碎开掉出来的核仁。它们浑身乌黑,飞起来时像一个个污点印在天空上面。张贤说这很酷。相对于黑纸上的白点,还是白纸上的黑点更让人记得住。

张妈哭声小了些,但不再看我一眼。她站起来走回病房,张贤就躺在那张床上。护士们忙着拔掉氧气管,撕掉心电图用的监视贴纸,推开维生机器。

我妈一脚踹在我的膝盖弯上,我直挺挺跪了下去。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很对不起。”我艰难地开了口,但没人理我。我便决定不再张嘴,硬生生在一千声乌鸦叫里保持着沉默。

张贤被推走了,从头到尾他爸也没出现,甚至没接过电话。张妈哭过之后就再也没失态过,一个人料理着张贤的后事。

三天后,张贤被推出冷冻室送进了焚化炉里。道士算出那天是个好日子。

炉子的烟囱真的好高好高,里面飘出的烟也好黑好黑。

一只乌鸦突然在我头顶的树梢上炸鸣,那声音真的好难听。紧接着它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绕着炉子哇啦哇啦地叫。然后就再也不见了。

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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