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单行道
天空是雾蒙蒙的，风裹挟着浓浓的湿气扑面而来，什么都看不清。叶芷站在十字路口前，眼前是迷蒙的岔路，而她就好像被隔绝在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看着行人步履匆匆，奔赴不歇，即使是在雾里。
她静静地看着，半天没有动作。沿着既定的轨道，他们，每个人都有目的地，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的是归途，有的是去路。
那我呢？我该去哪?叶芷低头看自己脚下的斑马线，它是很淡的白色，有些地方甚至残破不堪，就像她的生活一样，寡淡破败。
“我叫叶芷，不是叶子哦!”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一个平常的大雾天，看着斑驳的斑马线，她忽然想起了这句话。这也是她经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她从小就坚定地告诉自己要做争芳夺美的鲜花，绚烂无比，而不是沦为陪衬的绿叶，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
可是，我好像真的只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啊。
但，只要再往前几步，我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一刹，叶芷的脑中突然有股冲动，像烈焰一样炙烤着她，煎熬着她。她想着，如果，我这样做了，那我这一生终于是有所波澜，并不普通，这将会是我在生命中留下的最浓艳的一笔。
叶芷已经18岁了，昨天是她的生日。但是，这也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是她满怀希望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那经年累月一点一滴筑起的美好摔碎在地，化为乌有的一天。她本可以走出去的，离开这个破败贫穷的城市，去看看那高耸如云的摩天大楼，去看看一瞬间点亮整个世界的霓虹灯光，去看看她一直一直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大海，在柔软的沙滩上留下她小小的脚丫…她，本可以去闻闻繁华的气息。
她，本可以有所不同，可以不用在这落后的小城谋求一个安稳的职位，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又乏味的工作，在社会的最底层苦苦挣扎，最后像她的母亲一样，找到一个很老实的男人嫁了，终于成为一个安安分分的家庭保姆…她，本可以不是这样的人生的。
叶芷向往一切的美好，也很努力，她想改变她的家。妈妈对她的期望很大，她把所有的心血都注入在了叶芷身上，而爸爸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只要叶芷想要什么，他都会记在心里然后尽力满足叶芷。尽管她的家并不富裕，但是叶芷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他们也一直相信，叶芷是最棒的，可以让家里变得越来越好。
她本以为，从那以后，她的人生会是闪闪发光的，一路繁花相送。可是，只是她以为。殊不知，她的未来已经被堵死了。
分数出来的那一刻，叶芷整个心都凉了，她半天没有说话，像被雷劈中一样无法动弹。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没考上，可是，她就是没考上。曾经的一切辉煌和荣誉就像一个个笑话，曾经的信誓旦旦也啪啪啪地打着她的脸。爸爸妈妈虽然什么也没说没有责怪她，但一向要强的妈妈沉默了很久，然后悄悄地走到自己的房间，给她的同事打电话——那个同事的女儿考上了重点大学，叶芷听到妈妈是想向她咨询填报建议。而爸爸只是拍了拍叶芷的背，然后走到了一边默默地抽烟。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叶芷的出路或许就是它的出路。
可是，我已经没有路可走了。那样的学校，学费好贵。贫穷，普通，卑微，落后，辛劳…所有的所有，都不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这样?我已经很努力了，叶芷垂下头，眼泪默默地落了下来，她是今天早上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的，爸爸妈妈去上班了都没有发现。
她一直往前走着，走了很远，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这个十字路口。
再见了。
叶芷的脑袋一热，她抹抹泪水，突然之间好像有一股力量促使她向前跑去。在这浓浓的雾中，她是一道不同寻常的色彩。
下一秒，“滴滴滴…”刺耳又急促，是车辆刹车的声音，叶芷认命般把眼睛一闭，她心想，就要结束了。
“喂!瓜娃子，你不要命了吗!”突然 一个人冲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整个人往马路旁一甩。好大的力气!那股力量似乎要把她的灵魂都扯过去，是一阵眩晕。迷迷糊糊中，叶芷听到眼前的汽车骂骂咧咧地开走，留下了一迹烟尘。她呛了一下，刚才向死的勇气一瞬间像刹那的烟花般灰飞烟灭，心里徒留下的是满满的后怕。
叶芷的身体抖了抖，她慢慢地蹲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她已经没有再往前冲的勇气了。这时，“哎呀，你这个小姑娘咋回事?”一阵充满着地方腔调的普通话从上方传来，有种骂小破孩的气势。叶芷抬头看看，这才回过神来，刚才——是这个老爷爷抓住了她。面前的老爷爷穿着很朴素，是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但精神矍铄。他的身后是一麻袋瓶瓶罐罐，在朦胧雾气中显得格外显眼。
“咋啦？人生哪有什么想不开的。”老爷爷甩甩手，眼睛瞪着叶芷。看她冷静下来没有什么反应，就扛起他的麻袋，继续向前。几步后，他又回过头来，拍了拍叶芷的肩:“好好读书，报答父母，长点出息哈!”说完，就沿着马路向前走，时而停下来捡捡路边的矿泉水瓶子，时而回头看看叶芷的状态。
叶芷看着老爷爷有些佝偻的背影，眼睛一酸，她突然很难过，在这偏僻的小城终老这一生——老爷爷应该也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去享受一些别的幸福吧。还有，她的父母也是一样，忙忙碌碌半辈子操劳，大半生都为了支撑家庭培养叶芷。或许，他们自己也忘了自己最想要的是哪一种人生。
他们的人生就像单行道，起点是从哇哇坠地来世间受苦的那一刻到入土为安死亡的那一秒，期间岁月勾勒出生活苍白的面貌，他们慢慢沦为别人精彩人生舞台的配角。或许，他们连配角也算不上，只是偶尔望一眼舞台的盛景，渴望着，然后时过境迁，便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是我们不努力吗？我们还要怎么做。连一星半点的希望也没有…叶芷也不顾忌什么了，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泪水犹如泉涌哗啦啦砸了下来。昨天知道了分数她没哭，打算冲过去撞死自己也没哭，可是，看着那个老爷爷低头捡垃圾的背影，她忍不住了，她好像看到了属于她们家的一生。
老爷爷应该听见了，他一脸无可奈何地走了过来，放下麻袋，慢慢蹲了下来，粗声粗气地说:“你个小姑娘，哭啥子。好歹捡回了条命!要不是我看到，你就咻地撞飞了!”
叶芷哭得更凶了。
“哎呀，你怎么还哭啊。等人家不要以为我欺负你这个小姑娘呀！”老爷爷站起来又蹲下，有些慌乱。
“…不…不会…我会嗯，我会说…”叶芷抽抽噎噎地说。
“哎呀，没啥事，你想哭就哭吧，等下爷爷送你回去。唉，你可真是个倒霉孩子!”
是呀，没有人比我更倒霉了。
“你说你怎么回事呀，好好年纪的，不好好念书还出来乱跑，你爸妈会担心的!”说着，老爷爷也坐了下来，还不忘把他充满着异味的大麻袋推远了一些。
叶芷有些哭累了，没有说话。
“唉，你读几年级了？看这样子应该是高考了吧！昨天我老远就听见村长家在放鞭炮庆祝他儿子考上大学。”老爷爷回头看看她，想了想，问道:“你嘞?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个机灵的模样，你成绩呢？”
叶芷一阵心塞，我哪里不机灵了，老师和爸爸妈妈都夸过我聪明呢。沉默了半会儿，她闷闷地回答:“我没考好。”
“哦哟，你该不是为这个哭吧。这有啥子关系哦，以后还有机会的。”
“没了，没有了…”叶芷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十二年，期待了十八年就换来了这么个结果，辜负了所有人，她的心就酸涩难忍。
“你在想啥子!”老爷爷的语气突然重了起来，他浑浊的眼睛盯向叶芷，眼神却格外锐利，“你还这么年轻!别哭哭啼啼的，快点站起来!我送你回去。要是我女儿像你这样，我早就拿棍子打她一顿了!”
叶芷的情绪被搞得不上不下，听着老爷爷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她突然涌出一种自己做错了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话地站了起来。
“走吧，送你回家。”
叶芷也没说不用，她只是往前走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场闹剧，脑袋一团乱麻。
“唉，你不会被我凶到了吧？”
雾气有些消散，往来车辆速度显然加快了，叶芷和老爷爷走在马路上时停时走。
“没有。”其实是有点的，叶芷的爸爸妈妈还没怎么凶过她。
“我是看到你突然想到了我女儿，估计个年纪，她这时本来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也可能大不了多少。”说着，老爷爷的语气变得轻柔无比，好像陷入了某种情境中。
啊?
“你，女儿?”叶芷好像猜测到什么，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老爷爷。
“是的，她很小就夭折了。还没来得及读书哦!”老爷爷有些勉强地回应。
听完，叶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
“所以，不知道你有什么不如意，还拿生命开玩笑。我当时都快被吓死了，突然一个身影就冲了过去…”老爷爷回想起那一幕还心惊胆战，“要晓得，你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啥子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着，叶芷的心里闷闷的，她想着，自己还活着。
在回家的一路上，老爷爷都絮絮叨叨个不停，似乎是还怕叶芷以后又会想不开。他对叶芷说他这么老了也活得很开心，就是没有子女，要叶芷多想想自己的父母，他还说要好好活着。
叶芷回过身，看着老爷爷走在她几步之后，肩上还扛着麻袋，额角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幸运的。
再转过几条小巷，她就要到家了。叶芷想着，这时，她的妈妈应该已经做好了饭菜，爸爸也下了班。他们都应该在等她回家吃饭吧。
她还有家可回。
“谢谢你，爷爷。”叶芷转过头，真诚地对老爷爷说道。
老爷爷愣了下，“好哦好哦，那我就不送你了哈，我家老太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嘞，今天捡的水瓶少我估计是要挨骂哩！”
叶芷笑了笑，说:“对不起。”
“哎呀，没事没事。”说着，老爷爷又扛着他的破麻袋往回走去，大雾已经散去，他的身影被勾勒得很清晰。即使是扛着生活的重担，他依然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他还说，他很满足。
或许，人生就是一条由生通往死的单行道，它的长短没有人能够决定。而路上是花团锦簇绚烂无比，还是满地荆棘泥泞不堪，而这，我们也不能决定。但是，至少现在，在此刻，我们还存在着。
叶芷加快了步伐，她已经看到了家门前的那棵大树了，还闻到了阵阵饭菜飘香。轻风扬起，满地落叶，叶芷平静地看着，一岁一枯荣，它们迎来了生命的终结。她又抬头往树梢看，那修长的枝头依旧有鲜嫩的绿叶在阳光中灿烂生辉，生机勃勃。
她不再停留，往家门跑去。她想，既然有了路，那就义无反顾地向前跑去吧!即使，那就是我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