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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22-09-15  本文已影响0人  胡光星

01

父亲离开我已经二十个年头了,人们说:任何感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冲淡。爱情,亲情,经不起时间长河的洗涤,而变得模糊不清。

想想也是,就说我的父亲,离开我二十年了,脑子里虽有父亲的大概印象,但许多平日里和父亲生活的鲜活细节,都随着岁月尘土的掩埋而悄悄地覆盖了。

只有父亲的谦让,甚至可以说谦卑的形象,依然在时光的隧道中旋转。

说到父亲对别人的尊重,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三十年前,一段印象深刻的马路碰面来。

因为父亲从不直呼人名,老年人的名字后面定要加一个公字或叔字,同年老庚便叫一声哥或弟,对小辈人也加一个老字在前面,以示尊称。

理解父亲的,会说父亲太客气。不理解父亲的,认为父亲是有意把他叫老了,不买父亲的账。有一天,就碰到这样一位年轻人。

那天我骑自行车,带父亲从30里远的南岭电站做梭子木的工厂,回冬茅坑家中。

来到怀山茎吴积生以前的养猪场,如今成为废弃石场旁边的公路上。80年代,公路还没有硬化,走的是泥巴公路,刚好在这里,父亲碰上一位曾经一起到大沽乡读书坑村子造林的工友。

当时父亲有58岁了,那个工友不过30岁上下。看到曾经在一起干活的工友在这里意外相遇,父亲特别的高兴,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那小工友姓张,父亲叫他一句老张,你到做啥子哩?很高兴在这里碰上你!

我那个时候20多岁吧,那个小工友也骑着一辆自行车,扫了父亲一眼,又看了看我,没有应答父亲。

骑车超过我们一两米远后,嘴里才不高兴的啐了一口:切,我和你儿子相差不大,你叫我老张。

当然,父亲根本没有想要叫老他的意思,纯粹出于对对方的礼貌和尊称。

父亲也听到那个小工友对自己称呼的不满,张了张嘴,一脸尴尬。

这个时候,原本我是应该安抚父亲的,说小工友不识抬举,让父亲有一个台阶下,不至于那样尴尬的。

可我那时年轻气盛,根本没有站在父亲的位置,来安慰父亲。

而且还埋怨父亲的迂腐,也指责父亲礼貌过了头。

父亲听到我的数落,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头低垂了下来,坐在单车的后座上,再也没有吭声。

02

其实父亲早年参过军,很早就入了党,在基层工作了二十多年。

1958年,大跃进,父亲正在上淮村,任村支部书记。当时全乡十三个行政村,104个村小组,只有父亲上淮村还没有达到亩产超万斤的捷报。

亩产超万斤的方法是,把其他田里的稻子搬到同一亩田。有的村还打出了横幅标语:写着一年种出四年稻,今后生活实在好,拍大腿,唱小调,共产主义要来到!

各村书记争相效仿,深以为然。

而父亲,却坚决不同意这种做法,因为即将要收获的稻子连蔸拔起,重新移栽,成熟的稻杆因为缺少再生能力,就会慢慢枯萎。

绝不可能重新生根发芽,吸收田里的营养水分,移栽后的稻谷会出现假黄现像,就是说表面上成色很好,实则谷中无饱满米粒,只有土话讲的半仁子或者秕谷。

父亲的不听话,惹得当时的公社书记黄日和很不高兴,说他下级不服从上级。父亲说:就算撤了我的职,我也要保住村里这点口粮。

还有,当时那个年代,抓阶级斗争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成分是老百姓的第二生命,家里多养了两只鸡,或者你有啥手艺赚了钱,都会打成四类分子。

父亲为了摘掉这些乡亲,无故扣在头上的帽子,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恢复他们贫下中农的地位,顶着重重压力,面临自己被撤职的风险,给乡亲们摘帽。

坵坊村的李以生,当时他会做竹椅子卖,生活比一般的老百姓要好,被打成了四类分子。就是我父亲给他摘的帽,每当提到此事,李以生大叔还会感激涕零。

03

五十岁后,父亲下了台,回家种地。那个时候,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担任村小组的生产队长。

那个时候脱粒机是用脚踩的,我们农村称它为打谷机。刚分田到户的时候,乡亲们大都买不起打谷机。

每当收割的时候,大家便用禾桶徒手脱粒。又辛苦又费时。搞集体的时候,队里有两台老掉牙的打谷机,作价卖出,大家都不愿意要。

放在那里挺可惜的,所以父亲带头买了一台,又动员队里的计工员买了一台。

队里计工员买的那台打谷机还能正常使用。父亲买的这台打谷机,其实就是一台废铜烂铁,用脚一踩,大齿轮和小齿轮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尖锐的齿轮打齿轮的金属摩擦声。

父亲到大沽公社农机站,买回一些零件,经过拆拆修修,才能正常工作了。

碰上收割的时候,特别是双抢的季节,前脚收割早稻,后脚又要栽种晚稻。

古话说,春争日,夏争时,这段时间是分秒必争的。乡亲们都赶立秋前把晚稻插完。立秋过后,栽种下去的晚稻收成将会大打折扣。

为了让自己的稻子收割快一点,每年这个时候,大伙便来借我家的打谷机,有这台打谷机帮忙脱粒,能节省将近一半的收割时间。

父亲每借必给,而自己的稻子割在田里,迟迟不见乡亲们归还打谷机而贻误农时。

分田到户的时候,父亲召集大家开会,把小组的田块分成一类田,二类田,三类田。

地处偏僻,离家较远的坑垄田,晒不到阳光,土质冷浆,划分为三类差田。

有些乡亲抓阄的时候,抓到了那种三类田不想要。便提出把他的三类田换给我的父亲,多数村民都会用这种巧妙的方法,换走了我家的一类田,或者二类田块,我父亲也会爽快的答应。

母亲忍不住会唠叨几句父亲,说父亲一点都不为自己家里想想。

每当母亲数落他的时候,父亲总是嘿嘿一笑说:我是个共产党员,我不吃点亏,谁去吃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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