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姨(下)
细姨和我妈待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且大相径庭,我就纳闷了,有时为这事儿想得头脑发涨,也弄不出个头绪。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她俩的个性脾味儿几乎没相近的地方,根本看不出有丝毫亲姐热妹的背景,可不知为什么,白棉花刮落到雪地里,硬是无来由地走到一起来了。
后来,我才听到村中个别人在暗处议论,细姨无非是和我妈在未出嫁前应闺女时,同属一个村,都归叶阳县城关公社管辖,俩人年龄相近,下田割草wan野菜干庄稼活,上店赶集买个针头线脑小东小西…碰面儿多了,常厮跟在一起,就有了默契…待我妈嫁到叶城东乡后不久,细姨也如影随形地嫁到了东乡…俩人念及是乡里乡亲,就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共鸣的亲情,情同手足,亲如姊妹…外明不知里的人,他们哪里晓得,细姨和我妈既不是同宗同祖,甚连姓氏也不相同呀!他们只看到细姨和我妈亲姐热妹地来往而羡慕嫉妒恨地气得嘴歪到脑影儿后,而我也深知细姨一直把我们当亲人对待,我就是不对外人说破细姨和我妈之间的根根底底及亲缘内幕…让世人坚信,不是亲人而胜似亲人,这么和睦而美好的相处着,精神世界岂不更感情丰富,人与人之间生活得岂不更幸福么!
细姨待我的好,我一辈子都数不完。
有一年秋天,我刚上小学放学后直顾贪玩,出校门就随小伙伴们追追闹闹跑得欢,不知不觉就跑到了细姨家所在的那个小胡里了。
细姨正在她家大门前剥黄豆角,一看见我,忙把手中的簸箕放一边,亲善地叫住我,让我坐在她坐过的小板凳上不要动,她则麻利地从门后拿出一根长竹杆,双手握那竹杆一端,举过头顶,咵咵咵几下,紫红紫红的大红枣扑扑嗒嗒滚落了一地…我仰脸一看,才知道细姨家大门旁原来竟有一棵高入云天的枣树呀!细姨忙把大红枣捡拾到衣襟里兜着,再直勾勾给我装了满满的一小书包…实在装不下了,又一大把一大把地分到与我一块跑着玩的小朋友们和我的小手里…。
细姨家的大红枣又香又甜,又很有嚼头,吃了满口生津,回味无穷。分享细姨家大红枣的小朋友都夸我有个真心实意又极热情的好姨!吃了我细姨家的枣真幸福,一辈子也忘不了!…有嘴巧的小朋友说,灵枣圆枕头枣方…直没想到你姨的大红枣是细长的?
我毫不掩饰喜悦地回道,你难道不知我姨就叫细姨,她家的枣不长不细能行么?
一句幼稚天真的话,逗得小朋友们都笑了,连细姨听了也笑得直不起了她的细腰,她那双细眼呀又笑成了一条线儿。而我细姨却推着我的后背说,快背回家去吧,让我老姐也尝尝…这孩子真乖…真会说话…让姨也逗乐啦!
细姨不但对人好,还特热爱集体及生产队劳动。
中原本是产小麦玉米的主产区,可那年代农村种田还不兴化肥,所种的旱田并不高产。县里农科所为推广粮食高产技术,专在我村大田里设一块洼地种水稻…水稻插秧后,扎住根返青后,要虚土锄草…细姨就和生产队的男女社员们精神抖擞地光脚挽裤腿挥锄到水田里干开了。
细姨腿长个高,淌水在水田里锄草干得最快,跑得最肯前…恰好,那天县领导及东乡人民公社主要负责人一行来我村视察水稻在中原淮河上游的种植情况,不曾想,细姨的突出表现,当县委书记一眼看到了,连连称赞那位鹤立鸡群的女同志干得好!难怪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看来就是能顶半边天…主席的话真是千真万确呀!我们都要向那位细高个女同志学习啊!
细姨不久就成了全公社全县的劳动标兵,年底被评为魏都地区光荣劳模,地委吴书记亲自给细姨佩大红花,并颁发奖状和劳模证书。细姨的大名,一时响彻中洲大地,家喻户喻,人人皆知。
县及公社妇联,都纷纷投来橄榄技,诚挚吸收她为妇联委员,大队党支部直接任命她为大队妇联主任,细姨笑笑说不识字干不了。一推六二五都婉拒了…末了,只实打实的担任了一队的妇女生队长,深入基层帶领全队妇女在生产第一线发光发热起到了良好作用。
细姨的精神风貌在人民公社大集体形势下可见一斑。然而,事隔几+年后,自私自利自由化抬头后,竟有一小撮图谋不规的小人闭门造车编排谎言歪曲实事,楞说当年细姨锄水田锄得快,是因细姨把大锄铁板私下褪掉暗掛腰里只用细锄钩在稻秧垅里瞎捣鼓而钴名钓誉恰逢其时又捞到荣誉和政治资本的!
呜呼…那些丑化历史抹黑先进的小人们,其险恶用心是何等的歹毒啊!
细姨自干上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后,也从未占过生产队一针一线的便宜。
细姨和运志叔拉扯五六个子女长大,也实在不容易。七+年代末,细姨家子女大了,开销也大,收不付出。没办法,只好让运志叔参与搬运队。搬运队专职从村里装烟包往省城运,靠人力拿架子车,別人整劳力最多拉六七个烟包,运志叔就咬牙拉十个。一个二百二十斤,一包一块钱运费,运一趟省城,得走三百六十里,带干粮完全步行,得七天。
运志叔在一次拉运途中因劳累过度就虚脱了…因抢救不及时,亡在半道上…。
细姨得知噩耗,悲恸大哭仨月有余。后经我妈及善良的村人劝慰与开导,细姨化悲伤为力量,自强不息,独自硬支撑起了一个破碎了的家,使濒危的家庭旧貌换新颜。
后来,她的子女都有出息了,在城里都买了房安了家,连最小的小儿老绑也在城里办了厂挣了大钱。为何叫老绑?也是细姨当年为不误农业生产,硬把小儿绑在床腿上…就出工了。
子女多次让细姨进城享清福,细姨就是不肯离开故土。少则半天多则三日,在城里一晃,又返回乡下村里,守着她的老宅度日。
去冬,我多年未回的故乡,那里有我的旧屋漏水了,我借了一个长竹梯,扛着从细姨家门前过。九十六岁高龄的细姨精神矍铄,眼不花耳不聋,只是细细的腰身有些佗了。细姨大老远向我打招呼:孩子乖,还知道回趟家呀…都几十年没见到你了…真有出息啦!
我苦笑:姨!我混得到不人前…没法儿见您!…现今兴打工了…糊涂麻缠在外瞎胡混…巧要碗饭…!
细姨迷缝着眼打量着我,说孩子乖,金家银家不如自己的穷家…铁记着…在外行千里万里,别忘了落叶归根哟!
我点点头。好一会儿,望着她雪白的银发说,姨,咋不随我那老表们去城里住呢?
那?没人稀罕。聒噪,不出舒人,姨不习惯!…就喜欢咱这乡下…养人…长寿!细姨说。
我望着细姨倚着的门楼下的木门框,门楼与门框仍是几十年前的格局,旧也旧了,越发显得特别的低矮…我心一阵惊悸…只想落泪,暗叹我的岁月也消逝了几+年了呀,竟一事无成…碌碌无为!
孩子!啥不开心的事儿都别往心里搁…光踏踏实实地干吃干吃就好啦!姨说。
我揉揉眼,点点头。说,姨!我把梯子扛回家,待修完旧房来专一看您!
姨说,去吧去吧忙正事儿去吧,姨身体各方面儿都好着呢…别挂扯.…啊!
我忙回家务,计划去看细姨的…可天下事,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南京疫情来了,让速返!
忽前夜,一梦梦见细姨家的那棵高高的枣树凭空断了,把门楼下的长竹杆也砸折了…。
醒后,忐忑不安地打电话问讯。老表老绑老弟说,咱姨是嚼着自烙的薄烙馍断气的…九十七高龄了…也是喜丧!
我听了,只掉眼泪,扑扑嗒嗒…!
细姨…一路走好!
细姨,你还没领我去沙河岸边去看落花生长什么样儿呢!
细姨,我知道,那落花生还有一个奇妙的名字,古书上叫它长生果…!
7月2夜于苏州玉出昆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