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纪海和他的流氓侄子(连载9)
九
三天后的大队班子会上,我被调整去了警犬队,保留正股级的行政级别。但警犬队属于单位内设机构,即使犬队队长也不在领导序列,所以我也算被剥夺了现职的领导岗位。去犬队报到的那天,天气好的出奇,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风里透着股青草的气息,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警犬队是去年程坤大队长从平安村里硬生生熊了块土地,然后又去县城里的几处建筑工地拉赞助,结果大队没费一砖一瓦,一万平米的大院,五百平米的办公楼、犬舍,外带一个25米的泳池就建成了。警犬队其实就是程大队给自己弄的一处招待领导的私人花园。
警犬队队长一直由程大队的小舅子李林担任,这小子并不是正式警察,其他的十几个训导员也都是一些领导的亲属,清一色的二警察。我的到来着实让李林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我倒是把话先跟他说在头里“我来既不争功也不图利,队长还是你的,有啥活尽管吩咐就是”。李林倒是个腼腆的人,红着脸对我说“我在这混个队长也不容易,一直想搞出点成绩转个正式警察,你只要高兴,想咋地就咋地,只要在那些训导员面前给我点面子就好”,“没问题!”我和李林来了一次亲密地握手,虽然两只手握的挺紧,可心里却打着各自的小九九。
李林压根就没有安排我任何具体的工作,也许是怕我夺了他队长的头衔,或是怕我揭了他那本流水账的底,总之每日对我客客气气,只要我高兴,警犬队的十几条警犬,我可以随便拉出去溜。
其实警犬队的这十几号训导员,清一色的二五子,没一个正宗的科班出身。那十几条警犬训得也是稀里糊涂,在我看来和老百姓家里的宠物犬没大区别,只是立着耳朵吓唬人而已。好在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狗,所以来到警犬队,倒是让我迅速的从沮丧中恢复过来。
只是江雪仍然躲在娘家不肯露面,甚至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不给煤老大赔礼道歉,不服从煤老大给我调到治安大队的工作安排,那就只有和我离婚。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煤老大正要转战钢铁市场。要知道废旧钢铁的收购,离了治安大队的关照根本就玩不转。我并没有对江雪的最后通牒做任何的回应。也许骨子里我就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从小就常被人骂成榆木脑袋,不开窍。其实我真的受不了寄人篱下,被有钱人吆来喝去的日子。也许悲剧的种子,从我们婚姻的一开始就已经埋下了。那段日子我索性搬到犬队去住,难得的逍遥自在。
夏末的傍晚,火烧云燃尽了白天里攒下的那些暑气,微风从苞米穗的缝隙里穿过,一群大鹅悠闲地从池塘里扭捏着上了岸。远处的农宅撩起了炊烟,从那炊烟的方向,偶尔还能传来一两声狗叫。我牵着警犬亨特在平安村西头的小路上遛弯,这是一天里最让我幸福和惬意的一段时光。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放下,一切都那么的随遇而安。
我虽然不是个消极的人,但有些时候,你不得不选择沉默和退让。但这绝不是懦弱的表现,在尔虞我诈、声色犬马的世俗中,我依然在执着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哪怕有一天会创得头破血流!
平安村西头的土坡子已经被人种上了果树。穿过那片不大的树林,我看到了那座久违的土屋,院子里的荒草似乎刚刚被人清理过,西山墙墙根的烟囱也好像新抹了水泥。房门半掩,一股股青烟从房门和窗户里向外冒,一个消瘦的小伙子捂着鼻子被呛的跑了出来,一张脸弄的像是刚从煤堆里钻出来似的。
小平头露着铁青的头皮,光着膀子,身上的肋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肤色虽然是纯正的古铜色,但看起来一点也不高贵。一条退了颜色的武警制服裤子,肥肥大大还网着半截裤腿。小伙子自顾自的立在院子里,瞅着破败的土屋喘着粗气,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亨特警觉的发出低沉的吼声。小伙子分明是被亨特的吼声吓到了,他迅速的摸起了立在墙根的一把铁锹,回身把那锈迹斑驳的铁锹头对着我们。
“咋的?你想干什么!”就在我们的目光绕过锈迹斑驳的铁锹头相遇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足足有一分钟。是亨特的吼声唤醒了我们“纪叔叔!”“皓月!”“你怎么会在这里纪叔叔?”“你小子什么候回来的?”我们像是一对失散多年的忘年交。
皓月放下铁锹,手胡乱的在裤子上蹭了几下,伸过来的手又被亨特的吼声吓的缩了回去。
“纪叔,我是提前两年回来的,大前天到的家,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把亨特的牵引带拴在大门口的杨树上,“先别说我,皓月,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听我这么一问,皓月的瘦脸立即浮上一层晦暗,嘴角甚至有一些微颤“我,我,我还没想好呢。”“村里已经把我家的房子给占了,我现在还不知道去哪呢”。皓月沮丧的看了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土屋。
“房子给占了?为什么?谁说的?”我越听越糊涂。“这片地已经被乡里批准搞绿色果蔬基地,房子早就是村里的了。”“你家的房子怎么会是村里的?”我越发糊涂起来。“这是法院的判决,昨天村长给我送来的”皓月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这是一张99年县人民法院的判决书,判决书依据皓月父亲的授权协议,把这座土屋判给了平安村所有。
“怎么会是这样?”我拿着判决书借着夕阳的光亮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昨天村长带着人来拆房子,要不是我提前回来,房子早就拆没了。”“你看见你父亲签名的协议了吗?”我依稀记得酒魔子冻死的那个早晨。“昨天村长给协议拿来了,我看见我爸的签字,还按了手印,可我爸爸根本不会写字。我说什么都不好使,赵老二就是要拆房子。唉,明天他们要来硬的,没办法我就和他们拼了。刚才我还以为纪叔是来拆房子的呢。”
如今赵老二已经当上了村长,仗着黑孩的爸爸,已经爬上副县长的大舅哥的权势,在村里骄横跋扈、横行乡里。
第二天我带着皓月找到村上,赵老二一手拿着法院的判决,一手拿着酒魔子签字画押的协议,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核对了日期,协议真是酒魔子拖出去的那天早晨签的。人家掐着判决和协议,这事情搁谁谁也没辙。理论了大半天,交涉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最后赵老二一脸的不屑,算是可怜皓月也好,算是施舍皓月也罢,表面倒说成是给我面子,以村上的名义给了皓月2000元了事。
“平安村已经被评上了市级精神文明示范村,我们不想因为谁给全村人的脸上抹黑,皓月的户口蹲笆篱子时就已经迁出去了,我们希望他以后找个好的去处,有困难村上还是要帮的,但村上的难处希望皓月也要多多理解。”最后村会计代表赵老二下了逐客令。
在那个阴雨绵绵的黄昏,皓月揣着那两千元不明不白的钞票,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平安村。那处低洼、卑微,甚至贫贱的土坡子留下了皓月最后的背影,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