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雪冷

我家对门住着一个杀牛的，因为他主要以杀牛卖肉营生，称得上杀牛如麻。为此，人送外号惊老虎。

毎隔三天、五天、便从乡下养牛户手中买回一头嫩牛崽回家。吊在距我房子不远的一处木梓山上。

一般是当天下午，牵着牛回来，然后把牛径直牵到后山上，把那根拇指粗，一丈来长的牵牛绳收紧为五寸长，打个活结，把牛鼻子捆在那树上。

牛绳收得越紧，牛就越不能动弹，乖乖的站在那里，像那株木梓树一样，如同一株静物，也像一座雕像。

小牛的嘴，用一根细绳，三圈五匝牢牢的捆住了，不能叫唤。听杀牛的惊老虎解释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晚上哞哞的牛叫声，会打扰镇上居民的休息。

小牛买回家，往往过不了一个整晚，寅时卯刻，便会从树上放下绳索，牵至惊老虎自家门前，一斧头往牛的天灵盖上猛击下去。牛便双膝一跪，倒在门前。锋利的屠刀便向牛的脖颈刺去，鲜血像雾一样喷溅而出，暗夜里那血沫，如一道血彩虹划过蓝天…

黎明时分，这头牛崽已经五马分尸，出现在镇上的肉铺。

清溪镇，只有惊老虎一家牛肉铺子。此镇虽小，却因为是独行市，生意却分明的热闹。

平常时节，一斤牛肉能卖到65元上下。碰上节假日，有城里的返乡人员回到小镇，牛肉的身价陡然大增，一斤可卖85元。

因为只有惊老虎一个人在当地卖买，他会在养牛户手中，想尽办法压低买牛价钱，牛肉出售却见风使舵，卖得快，需求旺的时候，前者刚卖65元一斤，看牛肉不多的时候，后者就涨价70元或80元。

只见惊老虎娴熟的操着刀，在嫩红的牛肉身上，东拉一条，西割一块。就连一根牛肠也没浪费，卖的精光。惊老虎本身眼小，开心时经常喜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每年总有近200头牛在他手中，送上了肉铺的砧板。

因为是对门近户，我粗略的观察了一下，50多岁的惊老虎，大部分时间都喜欢杀那种半大牛崽。

每次惊老虎用一根绿色的尼龙绳，拴着一只奶声奶气叫着呣妈的牛崽，从乡下悠闲地走回来时。

看到牛崽皮毛还是娘肚子里带出来的，未来得及换这身胎毛。那种小不更事，天真单纯的模样。它断不会想到，今日的明日，自己就要被面前这个，又瘦又驼，甚至还有点走路都像会风吹掉的人屠戮。

它肯定以为，自己只是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玩一会，就会回到母亲身边，回到伙伴的中间。无忧无虑吃着嫩草，间或，扬开四蹄，无视主人的呵斥，在草滩上撒一回欢。

当惊老虎又一次牵着这样的牛崽回来时，我忍不住有些纳闷的问他：为啥专挑它们下手呀？

惊老虎听后，往里凹陷的脸上，那张像鱼向前凸出的嘴，打开了话匣。

他有些得意地和我掰扯了一番经济账，他说，这样的小牛，也像小孩一样特淘气。不受养牛人的指挥，经常离开母亲或牛群撒野，有时还会糟蹋人家的菜园或庄稼。

对于这样的半大牛崽，养牛人特别头疼，不好管教。所以我卖掉一头这样的小牛，养牛户便少了一个淘气鬼。再说这样的小牛，只有几十斤肉，不愁卖不出去。

如果杀一头成年大牛，像我们清溪镇这样一个小地方，几乎都存在有卖不掉牛肉的风险。宁可供不应求，也不要去干供大于求的傻事。

而且这样的牛崽，命脆一斧头落下，便撂倒了。直接拿小刀在脖颈处，剥皮放血。弄起来也不耗费啥体力。

如果杀一头大牛，得有个打下手的人，才能搞定。雇一个人便要支付工钱，自杀自卖，既省事又省钱。他卖养牛户家的大牛，一般都往县城里面送。两手一倒，赚个差价。

有如此多的好处，刀口指向了小牛，便顺理成章了，互相乐呵了。

听到这里，我竟呆愣着，接不上话茬。想到惊老虎手上牵着的这头小牛，明天早起的时候，只在他家门前的水泥地上，会留下一点血水的痕迹之外，便在肉铺上化为了乌有。

今夜飘着雪花，小牛按惯例，用细绳捆住了嘴，吊在后山上的木梓树下。

寅时卯刻，我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分明听到一声呣……妈……！的长鸣，这稚嫩的叫声。划破了涔寂的雪夜，从我紧闭的窗户传了进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暗夜里依然有些许的白光，泄进房间。我翻了一个身，强迫自己睡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