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 | 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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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二期【识】
01
引子
碧海蓝天，细沙白浪，椰风阵阵，一派南国特有的海滨风情。
米亚咯咯地笑着，边跑边回头给后面追她的孙渭加油。眼看就要捉住米亚的时候，小姑娘一个躲闪，转了方向，从孙渭的腋下滑走了。
我和老爸老妈仨人，半躺在太阳伞下看着他们。老妈轻声嘀咕着：“你们结婚都半年过去了，不知道米亚这孩子，什么时候才会开口叫爸爸妈妈？”。
老爸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回答。
看着沙滩上，一串笑声跟着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伸向远方......我的思绪，也飘回到了九年前的时候——
02
这世上，如果有人因为一次回眸就改变了人生轨迹，那么，这人是我。
大四下学期的时候，一场大型画展“心之秘密”在我市展出。因这次有名家，也有好几位青年画家的系列作品要展出，所以我和几位要好的同学早早地约好了时间。
画展开始之前的一天上午，老师说青年画家墨江当晚要来学院交流......教室顿时炸开了锅，老师后面强调的什么交流主题，大家要准备问题等等，都被大家的讨论声淹没了。
墨江，从我们学院毕业，去过国外深造，也到过很多地方。既是青年画家，又是学长。
虽然没见过，但学院的风采栏里，有他的几张照片和突出的成绩。学院的目的很明显，可是大家记住的却是他瘦长型的身材，还有特帅的五官。他那一头卷发，一圈儿胡子，看起来不但不邋遢，还彰显了特殊的艺术气质......现在本尊就要来了，难怪几位女孩儿从中午开始就抑制不住地雀跃着。
从图书馆出来，时间快到了，我买了个面包，抱着书来到阶梯教室，找了个位置坐下。
大家陆续到来，把教室坐得满满当当。交流会之前，我就发现了不对劲。在周围那些刻意打扮过的女孩儿中，素面朝天的我，像夹杂在朵朵花儿之中的狗尾草，桌上还有我没啃完的半块面包。可现在也无法调换位置了。
几位老师领着墨江来了，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女孩儿的欢呼声传来。
还是卷发和络腮胡，多了一副眼镜，深蓝T恤压在浅蓝牛仔裤里。许是因为回母校，穿得清爽了许多。
墨江的观点果然很新潮，感觉他天生就是艺术创作的翻译者，比老师还能点拨人，也能说到大家的心里去。参与讨论和提问的同学比较多，交流会进行得异常顺利。墨江精炼的言语，还有那些冷冷的幽默感，也为他赢得阵阵掌声，现场气氛更热烈起来。
我也受到一些启发，可惜准备的两个问题只用到一个。
交流会的尾声，墨江竟然要指定人回答问题，说是刚才的互动想展开讨论一下。当我被请起来的时候，我一眼望过去，和他直直地对视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如同澄澈的湖。
慌乱，我竟然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03
女人来自火星，男人来自金星。认知上的巨大差异，注定了很多男女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之后每次回想起那一幕，我总是忍不住笑，笑自己像狗尾草一样引人注意；笑那块面包太扎眼；笑自己傻。但是笑过之后，我心里明白，如果重新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在那时坠入那汪湖水，滑向湖心。
“心之秘密”画展上，墨江的画作最受欢迎。我停留在他的那组“汇流”前，久久不愿离开。当天回到学校就一鼓作气画了一幅关联作品，画到很晚，然后当成作业交给老师，还附上一篇“由汇流而来”的创作感想。
画展办得很成功，电视台专门作了快讯播报。墨江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也特别讲到“汇流”的创作初心，再一次深深引起我的共鸣。
墨江通过老师联系上我。
见面后才知道，“汇流”触动了我的灵感，我的作品（业）也触动了老师，老师也在当晚就发给了墨江。而墨江在电视上讲的那一通，就是在回应着我......
才第一次约会，我们就双双坠入彼此的湖里。
恋爱，就这么开始了。
每个周末，墨江都会来接我去他的居所。
那段时间，我们成了彼此创作的灵感，他频频出作品。而我的领悟也一次比一次多，作业总是优质的，也总是最先完成的。
恋爱小半年后，我毕业了，选择留在那座城市。墨江帮我联系了工作，是同学们都羡慕的去处，和专业相关，待遇还挺好。
我跟父母讲了墨江和工作的事情之后，正式搬进他的居所。
房子很大，有固定的阿姨打理和做饭。墨江交友简单，生活更是简单，除了吃喝拉撒睡，画画、茶、徒步，就能填充他全部的时间。所以我在他身边，不会被他过多的要求捆绑，更不会陷于繁杂的家务。
我们都保持着完全独立且自由的灵魂。
他受邀去日本参加交流会，本来是去一个星期，却半个月没有回来。我对这个时间有概念，是因为后面的几天，联系不上他了。
阿姨下班离开，我独自一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一秒一秒”的长度。
墨江回来后，欣喜地给我拥抱，然后展示他消失这一周的收获——是一组乡村作品。原来他在日本交流结束后，突发奇想去采风，也忘记了手机没电......
他觉得自己应该像画一样，是自由的！
我也原谅了他。
日子继续，我们爱得纯粹，处得也简单。
后来有一次，我在单位设计的作品获奖了，单位又追加了一笔奖金。兴奋地回到家，墨江不在。看到手机在茶几上，想着应该没走远。可是接连十天，我都不知道这人在哪里。又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长度，只是时间单位变成了毫秒。
十天后，墨江回来了，兴奋地拥抱我。
可我想跟他分享的事情已远去。
他松开我后，欢喜地展示他这十天的收获——是一张巨幅的“远”，他说：“我徒步的时候突然来了灵感，就......”
“够了，这算什么！”我本来想说我算什么，话到嘴边改了。
“不好吗？这幅画，我在尝试各种鲜活情境下，用油彩探索油画的各种可能性。你看，是不是把油画优越的材质特性运用得淋......”
“我说够了！”我吼了出来。
墨江被我吓住了，立即停下看我。
看着墨江的惊异，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他的自由深入灵魂，然后从骨子里透出来，无人能侵！
那自由，在他的画中，总能感受到。
他对画的痴狂，让我也明白了：我内心的感受，不可能和他讲得清楚。只有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和语言，才能让他停下来。
让他停下来看我。
……
同样的事情，多次发生。
我想过踏实真实的生活，他心里，可能会因为远方的任意一件事物，来去随性。
04
这世上，如果有女人稀里糊涂的，就做了母亲，那这人，也是我。
一年后，我从墨江的住所搬出来了。因为终于从他的作品中，识微见几，他的心里没有我！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一样！
我自己租了房子，他帮着拿东西，送我到新的住处。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再见，只有一个拥抱和微笑。
我心里五味杂陈，只想早点儿完成手头的这个项目，然后休年假。
加上调休和请假，我总共有20天假。
回家！
老妈看着我一个人回来的，似乎明白了一切。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还拉我一起做家务、一起追剧，总之就是用事儿把我的时间填满，不让我东想西想的。
原来，这世上的母亲最懂孩子，女人最懂女人！
假期最后几天，我突然什么都吃不下，看到牛奶鸡蛋尤其恶心，浑身软弱无力。还以为自己感冒了，正准备吃药，被老妈一把夺过，她拉着我进了医院。
孕98天。
“真是个傻姑娘，糊涂蛋......”老妈心疼，她说完默默地抱着我的肩膀。
那时，我心里承认了：自己还是个啥也整没明白的孩子。
“你们要注意啊，子宫壁薄，宫颈有粘连，如果做手术，以后可能怀不上孩子的。”医生简短七秒钟的话语，我们一家三口思考了整整一天。
“我想要这个孩子，因为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我想当妈妈。”我对父母说了自己的选择。并确信自己经过了理性思考，也明白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境况！
父母沉默，然后点头。再然后，就是用他们的实际行动来呵护我。
老爸老妈陪我回到工作的城市。
墨江再无讯息，我也没想过要去找他，这下反而清净。
等我上班之后，老爸看我情绪稳定，也回去上班了。老妈则留下来，一直陪着我，天天给我做营养餐。
春节时，收到墨江的问候。才知道我们分开后，他就去了日本。这次要在那边常住，因为他接受了一所大学客座讲师的职务。他说空了也会兼顾做一些民风和草木类的采集，为一年后的个人画展做创作准备......
六月份，我生下女儿米亚，但她叫我姑姑！
因为老爸老妈让我这次必须听他们的，说我以后还要恋爱、结婚，要懂得敬畏世俗的眼光。
05
藏形匿影
孩子满百天后，我按揭买了新房。老爸老妈放下一切，和我一起住在全新的环境里，我们在这个城市，终于有了自己的新家。
老爸在这里找了新的工作；老妈独自承担抚育米亚的任务；我拼命做设计，还会接一些私活儿加班做，就为了给米亚一份好的生活。
家里最大的改变是一家人的心紧紧地拧在一起。老爸早餐后出门，会带上老妈准备的午餐，晚上回家的时候，热乎饭马上就可以上桌。我只要休息，就会陪着米亚认识这个世界......
米亚一天天长大，她被爱包围着。家里的一切，让她觉得虽然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这一点和别人不一样，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很快乐。
小小只米亚，精力极为充沛，活泼好动，经常满身泥土，老妈叫她“泥巴娃娃米亚”。这孩子伶牙俐齿，想问的问题一箩筐，脑子转得也快。她问过爸爸妈妈的事情，老妈告诉她，等姑姑结了婚，就有爸爸妈妈，我也就暂时闭口不谈。
相比以前，我变得沉默、务实些。一有空就全身心陪伴米亚，凡是她问到的问题，我都尽量回答得她能听明白。这些，是我通过学习得来的“技巧”，也换回了米亚像影子一样的追随。米亚说我是天下最好的姑姑，是她的艾莎公主！
美院学习了四年，加上设计工作的原因，我长期和画展有交集。偶尔会看到墨江的作品，他还是没变——自由，是他内心世界最自然的流露。
在一次设计大赛中，我的作品需要和举办方进行一些沟通。对接的人没弄明白，本以为就这样了，谁知接到了一个自称主任的人打来的电话，让我直接跟他讲。
那声音听起来挺年轻、有活力，让我有点儿半信半疑。简单沟通后，发现他对这类设计很专业，也很有见地，好感顿时上来了。
我们加了微信，他叫孙渭。
翻看他的朋友圈，虽然没有看到照片，但对这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从此，这个名叫孙渭的人，闯入了我的生活。
06
云散则皓月当空，水枯则明珠出现。
设计大赛结束，我的作品竟然得到了特等奖。孙渭发来信息祝贺。
领奖那天，我穿了一身白色的麻布衣、裙。到了现场有点儿尴尬，的确是因为撞衫了。但不是和女士，而是和孙渭。孙渭一身灰色麻布衣衫，头发打理得很是整齐，脚踩一双布鞋，走起路来稳健又有气派。他忙着和到场的嘉宾、获奖者聊上几句。
后来，他看到我窘迫的样子，竟然对着我笑嘻嘻地指了指手机。
“结束别走，有点儿事。”他发来的信息。
我正要抬头看他，第二条信息来了：“一楼大厅等我，不见不散。”
那天，和孙渭的午餐是愉快的！
他也是美院毕业，功底深厚，现在还一直在坚持自修相关专业。性格比较阳光直爽，又言谈谦逊。我感觉自己那颗尘封多年的心，怦怦然，跳动了起来。
和孙渭相处，世界的色彩也变得鲜明起来。最开心的是他见过米亚之后，还说特别喜欢米亚，但我想把米亚的真实情况讲给他听。
“武隆大地艺术季”我要代表单位，带着几位外国朋友去现场。看到嘉宾名单，孙渭也在被邀请之列，我决定在那天告诉他。
回家刚好遇到米亚问我泥巴颜色的问题，当即决定带父母和孩子一起去。
在濑壩，孙渭表现得殷勤，但那流露出的尊重和自然，是掩盖不住的。老爸老妈说孙渭不错，孙渭也喜欢我的家人。
“米亚是我的女儿，他父亲不知道有他，也从没联系过。因为身体的原因我一个人生下了米亚，以后可能怀不了孩子，你能接受吗？”我忘记了老妈的劝告，想在这段关系开始前，给彼此一个明白，一口气把什么都说了。
紧张，忐忑，很多情绪交织着！
我转头看向落地窗外面的山谷，没有听到孙渭的回答，心里升起失落。
那失落还没化开去，我被一双臂膀抱住。心里一惊，墨江也是在最后拥抱了我，难道......
孙渭深深地拥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脖子边，让我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他在我耳边低语：“听着，你还是你，只会因为有了米亚，变得更完美了！”
那天回家，孙渭就画了一幅画，连夜拍照发给我。他用流畅的线条、绮丽的色彩一起“致未来”，画里有他和我，还有米亚，我们牵手走在一起；路旁的花儿开了；水里的鱼儿跃出水面，那鳍变成了翅膀；他的烟斗冒出的烟雾和流动的云相接，我和米亚的衣饰轻盈......画中有真意，我看到了孙渭的心！
那幅画米亚也喜欢，后来就一直挂在米亚的房间。
我生日的时候，米亚正式和孙渭见面，他们似乎有着天生的缘分。
云开见月明，我守来了。
米亚大班的时候，我和孙渭结婚了。
米亚幼儿园毕业之后，我们正式搬到了孙渭的大房子，给米亚报名了附近的私立小学，给了孩子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学校。
唯一不足的是：遵照老妈的安排，这七年米亚一直喊我姑姑。一声妈妈等了七年！本来说好等我结婚就让米亚喊妈妈，可是这几个月，米亚几次憋红了脸，也无法改口喊爸爸妈妈……
07
尾声
“米亚精力太旺盛了，像个男孩儿一样皮实会玩儿！”孙渭一只手抱着米亚，一只手拧着拖鞋，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一边放下米亚，一边对着我们说。
米亚大声告诉爷爷奶奶，说叔叔跑不过她，叔叔输了。
老爸老妈让孙渭歇会儿，起身带着米亚找贝壳去了。
“好好好，等我满血复活，再陪你玩儿吧。”孙渭说着，躺在我旁边的沙滩椅上。
话说七岁的米亚真是一个勇敢的孩子。这几天紧跟着孙渭，冲浪、香蕉船、摩托艇、潜水之类的项目，一样不落下。
夕阳洒落，椰林沉醉，天空和大海变成了宁静深邃的蓝黑色，银白的海浪追逐着沙滩，晚风轻拂海湾。酒店在海滩上举办篝火晚会，几处帐篷下分别设了糕点、水果、各种酒水的桌子，旁边还有烧烤提供。
酒店里的客人都出来了，大家围着篝火堆，踩着音乐节拍和鼓点，手拉手跳起了舞。内圈是孩子，外圈儿是大人，一片欢腾。
后来做一个“找爸爸妈妈”的游戏，孩子们蒙着眼睛，通过摸大人的手来找自己的爸爸妈妈。我本有些紧张，但米亚最先认出来，她拉着我们的手，激动地对主持人喊：“我找到爸爸妈妈啦！我找到啦，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米亚得了第一名，拉着我们一直喊爸爸妈妈……
孙渭激动地抱着米亚一边亲一边转圈，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们仨，紧紧抱在了一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