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道路

2022-05-24  本文已影响0人  高浩容

1.

有将近十年,我没用过桌上型电脑(PC)。

多数时间,我都是用笔记型电脑,随着笔记型电脑的功能越来越强,连上屏幕、键盘、硬盘,对我来说和桌上型电脑没区别。相较之下,笔记型电脑还更便利,我随时可以带着走,带出去上课、开会、写作,和居家使用能做到无缝接轨。

这是一种自由,也是一种自我束缚。这意味着我没有什么不工作的藉口,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随地可以把工作带着走。

凭着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完成了许多作品,算一算,从2011出版《孤独白》到上个月出版的《小脑袋装的大哲学》,我出了二十几本书。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计算实际数字,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写出来的书,基本都是拿来被遗忘的。包括我自己,因为它们一旦写出来,就成为人们可以自由议论的话题。可以详细品鉴,也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痛骂一顿,任人宰割。

这就是写作的代价,我想跟短视频、音乐、电影或其他创作都一样。作者负责创作,但不负责捍卫。

所谓「捍卫」,指的主体是自身,不包括他者。

你捍卫不了别人的想法和感受,甚至当你这么想,你想要去捍卫别人,这都可能是一种对他人的冒犯。

凭啥别人需要你来捍卫?

2.

当我们有了想要捍卫他者的念头,真正捍卫的往往还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被刺痛了,我们一种危机意识被激起了,我们真正想处理的是我们的感受,我们真正想消除的是我们的痛。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去做一些富含理念的事情,他们做到一半就停了、走了、不干了,因为他们的感受得到抚平,他们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种事情无处不在,而那些以为他人会为自己捍卫什么的人,留给他们的更多是错愕,以及某种被抛弃的新伤。

这也不表示我们就不能为别人捍卫什么,而是你得设下一个前提,有礼貌的邀请对方,让对方接受你的捍卫。这时,你们就成了一个联盟,彼此的主体性交融为一。

我想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组织家庭不可或缺的意识,能从「我」的主体转化出「我们」的主体。

有些人恐惧这件事,他们害怕会失去自我。确实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事情,恐惧失去自我。

这使我们容易陷入对恐惧的抵抗之中,而忽略了我们恐惧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3.

口口声声说「害怕失去自我」,而拒绝与他人连结的人,如果仔细和他们交谈,你会发现他们当中有些人根本不清楚自我是什么,他们只是恐惧着,就像有些人害怕天会塌下来,害怕开窗会感染新冠,害怕对人坦诚就会被伤害。

他们不了解天、新冠或与人坦诚,但他们恐惧,而他们要处理的也仅仅是恐惧。

所以咨询中总是顺着感觉在走,因为真正能够把握的只有感觉,除此之外都是难以定夺的概念。

比如你可能白天跟同事说了声:「你今天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同事回头就跟别人说你是个没礼貌的人。

但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就算有监控,也无法还原所有真相。

人活着依靠的似乎也不是真相,而是我们对真相的解读,以及解读背后,那些难以区分真假的感受。

当我们听见一个人在憎恨他的父母,我们去问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这可能无法缓解或让一个人走出他的憎恨。因为憎恨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创造一个故事,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神话。

憎恨或其他感受不属于谎言,至少不是有意的谎言,而是我们天生在不完美的,有缺陷的天赋人性中活下去,所能倚赖的少数资源。

从儿童心理学的角度,一个孩子学会说谎,说明他的心智达到一定的成熟度。因为他能够创造一个保护自己的神话,能够把关于自身和世界的未知角落,那幽暗而神秘的处所,通过自己的创造加以补足。那么他的世界就完整了,就没那么多可怕的阴暗角落,需要他去担忧,去畏惧。如此一来,他就能安心生活,专注于他想发展的美好事物。

4.

回到写书这件事,总有人羡慕着。

我并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当我这个样子,我是真的不太开心。有些人不相信,那是因为在他们的神话里,出书是很特别的,他们赋予出书很多想像。

就像有些人因为我做心理咨询而靠近我,跟我说很多话;也有人听到我做心理咨询,就避开我,害怕我会跟他说很多话。

我是我,但我是别人神话里的一部分。

出书对我来说确实不怎么开心,因为我的作品始终没有得到太多的肯定,我写书写到现在,连一场签售会之类的场面都没见过。这有很多原因,有些原因没道理可讲,所以我很无奈。

并且做为一位选择尽可能能随时随地工作的人,我对自己写的东西相当挑剔,我写过的书,就没有一本是我完全满意的,它们总有各种缺点,各种问题。

我能坚持,在于我相信,也愿意改正我在写作方面的缺点,愿意解开内容上的各种问题,所以我没有放弃。

你发现了吗?这就是差异。有些人在意的是出书,他们想像的是出书,或者成为一位出书的人。

对我来说,很早以前,我就抛下了出书的神话,因为我发现,为此我才能留下「写作」。我要修正与改善的是写作,而不是出书,这是两回事。但写作是出书的前提,就像自我是失去自我的前提。

假如我们想要处理我们的恐惧,比如恐惧失去自我,那么我们就需要这么做,去厘清到底自我对自身是什么意义。

就像一个想出书的人,他出不了书,可能是他的想像都在出书上,以致于当你问他关于写作的事,你会发现他对写作很陌生。那么你写不出来,谈什么出书呢?

又像有些人担心出书之后会卖不好,或者卖太好会被疯狂书迷跟踪啥的……就像卖牛奶的小女孩。

然而,这个困境又是的的确确的,一个没出过书却害怕被书迷跟踪,想到这个就带来的恐惧很真实。这个真实可能会把一个人吓得不敢写作,「放弃」出书的机会。

5.

一个人可以活在他创造的神话里,他也可以选择将部分神话转为历史,用真实的砖瓦填补恐惧的幽暗,那么,他就会发现他所创造的东西变成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可以拾起,可以摧毁,可以与他人分享的事物。

比如,一本书。

比如,一段恋爱。

比如,一个家庭。

所以回头来说,恐惧是什么?

我以为恐惧是神话的起源,就像古人看见日蚀,他们恐惧,于是通过天狗食日的神话填补了恐惧带来的幽暗。这很有效,但是否每个人都要活在他人创造的神话中呢?

这需要我们去选择,选择本身正是我们应对恐惧的道路,路的尽头通往何方?也许恐惧就是路本身,路就是恐惧本身,等着你去前进。

当然,你可以不去察看,你可以选择接受眼前的神话,只要当你凝视幽暗时,你不会经常因为好奇、困惑、无助等其他感受刺痛难当、心痒难耐。


作者:高浩容。哲学博士,前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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