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消逝了的山村》：那些草木间的余韵

人不能为了所谓的喧嚣，而忘却了生命的根蒂，要在寂寞中，在对草木鸟兽的观察中体验人生的意义。
——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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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冯至老师的文章，让人不由地端坐起来，直起脊梁，心头暗叹。那明净的语言，深沉的哲思，让你感觉这是在一个晨曦初露的早晨听一位智者讲话，渐渐地，潮气褪尽，天地明朗。

看春风这反应，您一定会有疑问，冯至老师写了什么宏大的主题引人沉思呢？

却不是这般。冯至的文章，恰恰是拒绝那些历史叙事。作者像是一个散步的行者，然又不像余秋雨先生那样有行者无疆的野心和裹着文化前行的凝重，冯至先生只是在一个鸟声鸣叫的清晨或者是暮色四合的黄昏，随意地披上一件外套，就出门了。

他很散淡地走入森林、草原、山谷，看到小溪、山坡、村落、鼠麴草、彩菌、嘉利树……在与时空的对话中，传达着对现代文明以及人生荒芜感的感喟，不经意间流露出明澈宁静的智慧，宛如食橄榄，三日口香，余味不绝啊。请看这样的文字：

这小册子所写的，都不是世人所谓的名胜。地壳构成时，因为偶然的遇合，产生出不寻常的景象，如某处的山洞，某处的石林，只能使我们一新眼界，却不能使我们惊讶造物的神奇。真正的造化之工却在平凡的原野上，一棵树的姿态，一株草的生长，一只鸟的飞翔，这里边含有无限永恒的美。

——《山水》后记

这就是冯至对待自然山水的态度，还原它本来的面目:在人事里，我们尽可能怀念过去；在自然里，我们却愿意它万古常新。作者最不能忍耐的是西湖，说世人从来没考虑是否适宜，而是把历史的糟粕尽其可能地堆在湖的周围，于是，一片完美的湖山变得支离破碎，成为一堆东拼西凑的杂景。

说实在话，我们现在周围又何止是一个西湖？那些假日里人们打卡旅游的景点，又能带给大家多少自然惬意之感呢？

作者爱慕的自然是这样的：那些没有被人类历史点染过的自然，带有原始气氛的树林，只有樵夫和猎人攀援过的山坡，船渐渐地远离了剩下的一片湖水，在这里，自然才在我们面前矗立起来，让人感受到我们该如何生长。

那是灵魂中的山川，交织在记忆里，似一粒粒种子，维系着向上成长的精神。

02

回到文本中来，作者是如何在草木间追求山村的余韵呢？具体来说，写作技巧就是景——思。

对于写散文的作者而言，这是最常见的套路，然而为何冯至的文字能展示出如此大的魅力呢？

先来看那条小溪的水源吧，那只是从山脚下涌出的泉水，不分昼夜的在那儿流几棵树，环绕着它，形成了阴凉的所在。作者想到的是，人和人只要是共同吃过一棵树上的果实，共同饮过一条河里的水，或是共同感受过一个地方的风雨，不管是时间或空间，把他们隔离得有多么远，彼此都会感到几分亲切，彼此的生命都有些声息相通的地方。这就好像古人的一首情诗：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再看鼠麴草。这种草不名贵，它白色绒毛的花朵是从叶子演变成的，谦虚地掺杂在乱草中间。谦虚里没有卑躬，只有纯洁。没有矜持，只有坚强。

此处最妙的是，为了引领大家看到这株小草的意义，作者描绘了一幅图面：夕阳里，一座山丘的顶上，坐着一个村女，她聚精会神的在那里缝着什么，一任她的羊在远远近近的山坡上吃草，四面是山四面是树，她从来不抬头张望一下，陪伴她的是一丛一丛鼠麴草从杂草中露出头来。

在这样的画面里，作者觉得随身带来的纷扰都变成了深秋的黄叶，自然而然地凋落了。同时，作者也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是怎么鄙弃了一切的浮夸，孑然一身担当着一个大宇宙。

这一段叙述的景是严肃朴素的，但是作者诉说的情是谦虚诚恳的，在这幅画面中我们看到了小与大，不变与变化，平凡与伟大，小生命与大宇宙，瞬间与永恒，这一切融于生命的气象中，启发我们思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03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有这样的一个家园。

像是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像是史铁生的地坛。这些景，对于每个人而言，不仅是审美上的一种愉悦，体现也是汲取生命思考的源泉，是灵魂栖息的一处圣地。

正因为如此，冯至先生在抗战的艰难时刻写下了这样美丽的文字。

想一想吧，在那些风雨如晦的时刻，笔端流露下这样的感悟，对人的生命而言是何等的重要。难怪冯先生说：

当社会里的现象一天一天的趋向腐烂时，任何一棵田埂上的小草，任何一棵山坡上的树木，都曾经给予我许多启示。在寂寞中，在无人可与告语的境况里，他们在我的生命里发生了比任何人类的名言都重大的作用。我在它们那里领悟了什么是生长，明白了什么是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