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BY林奕含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林奕含
推荐语
“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这是将使读者追问作者过去行踪的那种作品:想知道作者过往都在哪里躲藏,直到现在才探出头来。
这世界有个奇怪的现象,总是等到作者离开世界,人们才去读她的作品。这社会还有个奇怪的规律,总是等到人以命相逼,才意识到事情不小
第一章 乐园
刘怡婷知道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会认真看待她的话。她大可吹牛、食言,甚至说谎。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护,因为小孩最初说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懂什么。挫折之下,小孩从说实话的孩子进化为可以选择说实话的孩子,在话语的民主中,小孩才长成大人。
运用一个你其实并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个人心中没有爱却说我爱你一样。
怡婷马上发觉了,浮出来的笑整个地破了。她们座位之间的桌巾突然抹出一片沙漠,有一群不认识的侏儒围圈无声在歌舞。
于逝去青春的话题是一种手拉手踢腿的舞蹈,在这个舞蹈里她们从未被牵起,一个最坚贞的圆实际上就是最排外的圆。尽管后来刘怡婷明白,还有青春可以失去的不是那些大人,而是她们。
怡婷听说了,心里直发寒。像是一只手伸进她的肚子,擦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寥寥刻了几句诗。她不知道慈善是什么意思。查了辞典“慈善”:“仁慈善良,富同情心。梁简文帝,吴郡石像碑文:‘道由慈善,应起灵觉。’”怎么看,都跟妈妈们说的不一样。
一个人能够经验过最好的感觉,就是明白自己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有所回报。
汤圆很乖,胖了,浮起来,就可以放到汤里。红豆汤衬得汤圆的胖脸有一种撒娇赌气之意
怡婷很害怕,她知道有备下多的汤圆,却也不想显得小葵是坏人。【这里感觉到了怡婷的温柔。能设身处地为他人想的人一定有一颗柔软心】
大厅厕所的镜沿是金色的巴洛克式雕花,她的身高,在镜子里,正好是一幅巴洛克时期的半身画像。挺了半天挺不出个胸来,她才惊醒似洗了洗脸,被人看见多不好,一个小孩对镜子装模作样,又根本生得不好。晞晞几岁了?仿佛小她和思琪两三岁。李沙发椅背后露出的换成了两丛卷发,一丛红一丛灰,云一样不可捉摸。红的应该是十楼的张阿姨,灰的不知道是谁。灰得有贵金属之意。看不清楚是整个的灰色,还是白头发夹缠在黑头发里。
世界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情愈是要出错的.【读出了一种反讽的意味。世界上多的是黑白不分明的事。】
冷风像一个从不信中医的人在遍尝西医疗法而无效之后去给针灸了满脸。
“回来换衣服,不该穿新大衣的,气象预报说今天冷,看他们穿成那样,我觉得我做了很坏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仁慈吧,作为孩子,穿新衣服原本是件很开心的事,却因为看见别人饥寒交迫而觉得自己穿新衣是在做坏事。】
两个人笑到泼出来,倾倒在对方身上。【泼字真是太生动了】
有的人戴眼镜,仿佛是用镜片搜集灰尘皮屑,有的人眼镜的银丝框却像勾引人趴上去的栅栏。
许伊纹念比较文学博士,学业被婚姻打断,打死了。【打死了三个字真的惊艳】
心里的笑像滚水,不小心在脸上蒸散开来。
伊纹光是坐在那儿就像便利商店一本四十九元的迷你言情小说封面,美得飘飘欲仙。她欲仙而仙我,她飘飘然而飘我。
真的觉得心动是那次他台风天等她下课,要给她惊喜。
鞋从拿铁染成美式咖啡的颜色。很自然想到三世因缘里蓝桥会的故事——期而不来,遇水,抱梁柱而死。
伊纹常常念书给她们,听伊纹读中文,怡婷感到啃鲜生菜的爽脆,一个字是一口,不曾有屑屑落在地上。
那眼睛只是看着你就像要承诺你一座乐园。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维在伊纹心里放养了一只名叫“害怕”的小兽,小兽在冲撞伊纹五官的栅栏。那是痛楚的蒙太奇。
行李很少,粉尘纷纭,在她们的小公寓小窗户投进来的光之隧道里游走。几口纸箱躺着,比她们两个人看上去更有乡愁
“天啊,房思琪,有师母,还有晞晞,你到底在干吗,你好恶心,你真恶心,离我远一点!”思琪盯着怡婷看,眼泪从小米孵成黄豆,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哭到有一种暴露之意
有时候下午李老师到公寓楼下接思琪,怡婷从窗帘隙缝望下看,出租车顶被照得黄油油的,焦灼她的脸颊。李老师头已经秃了一块,以前从未能看见。思琪的发线笔直如马路,仿佛在上面行驶,会通向人生最恶俗的真谛。每次思琪纸白的小腿缩进车里,车门砰地夹起来,怡婷总有一种被甩巴掌的感觉。
思琪在山里?派出所?怡婷觉得自己的心踮起脚来。
怡婷看着台湾,她们的小岛,被对折,高雄台北是峰,台中是谷,而思琪坠落下去了。她灵魂的双胞胎。
刘怡婷枯萎在房间正中央,这个房间看起来跟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怡婷发现自己从今以后,活在世界上,将永远像一个丧子的人逛游乐园
“我必须写下来,墨水会稀释我的感觉,否则我会发疯的。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改。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溺水。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虽然也不是我的功课。老师问我隔周还会再拿一篇作文来吧。我抬起头,觉得自己看透天花板,可以看见楼上妈妈正在煲电话粥,粥里的料满满是我的奖状。我也知道,不知道怎么回答大人的时候,最好说好。那天,我隔着老师的肩头,看着天花板起伏像海哭。那一瞬间像穿破小时候的洋装。他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我心想,他搞错了,我不是那种会把阴茎误认成棒棒糖的小孩。我们都最崇拜老师。我们说长大了要找老师那样的丈夫。我们玩笑开大了会说真希望老师就是丈夫。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这一段看了几分钟才勉强看完,想起当初看《熔炉》时的痛苦。人心底里潜藏的恶到底有多恐怖?我真的无法想象,就像我完全无法想象汤兰兰案如果是真的,那案件中那些罪人所剩下的人性到底还有多少,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们永远无法想象人心的恶,而这世界却始终要求我们学会善良。】
怡婷读着读着,像一个小孩吃饼,碎口碎口地,再怎么小心,掉在地上的饼干还是永远比嘴里的多。终于看懂了。怡婷全身的毛孔都气喘发作,隔着眼泪的薄膜茫然四顾,觉得好吵,才发现自己刚刚在鸦号,一声声号哭像狩猎时被射中的禽鸟一只只声音缠绕着身体坠下来。甚且,根本没有人会猎鸦
第二章 失乐园
她们很少在人前说心里话。思琪知道,一个搪瓷娃娃小女孩卖弄聪明,只会让容貌显得张牙舞爪。而怡婷知道,一个丑小女孩耍小聪明,别人只觉得疯癫。好险有彼此。否则她们都要被自己对世界的心得噎死了。
房家一排书倦倦地靠在墙上,李国华细细看过一本本书的脸皮,称赞房先生房太太的品味。他说,在高中补习班教久了,只剩下进步了几分,快了几分钟,都成教书匠了。
她穿着粉红色蓬蓬洋装,像是被装进去的。思琪看着她,除了滑稽还感到一种惨痛。怡婷倒是为这衣裳烦扰已久终于顿悟的样子,她说:“我就跟妈咪说我不能穿洋装啊,我抢走新娘的风采怎么办呢。”思琪知道怡婷说笑话是不要她为她担心,纠在一起的五脏终于松懈。
一维哥哥穿着燕尾服,整个人乌黑到有一种光明之意。西装外套的剑领把里面的白衬衫削成极尖的铅笔头形状。她们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那燕尾很想要剪断红地毯
千千百百个伊纹撑开来印在泡泡上,扭曲的腰身像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千千百百个伊纹身上有彩虹的涟漪,慈爱地降在每一张圆桌上,破灭在每个人面前。
琉璃茶壶里有葡萄、石榴、苹果和苹果叶的颜色,壶身也爬满了水果,挡住了纪德全集。《窄门》《梵蒂冈地窖》,种种,只剩下头一个字高出琉璃壶,横行地看过去,就变成:窄,梵,田,安,人,伪,如,杜,日。很有一种躲藏的意味。也有一种呼救的感觉。
有一种人,像一幅好画,先是赞叹整体,接下来连油画颜料提笔的波浪尖都可看,一辈子看不完
她们从女孩到青少女,往来借书听书无数次,从没有听说伊纹姐姐打破过什么东西。她们不知道,每一次把手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拿下沉重的艺术品,小心拖鞋小心地毯,小心手汗小心指纹,是老钱太太罚伊纹的精致苦刑。她的罪不但是让老钱太太的儿子从一堵墙之隔变成一面天花板,更是因为老钱太太深处知道自己儿子配不上她。
最美的时刻,意思不但是女人里外的美要开始下坡,而且暗示女人要自动自发地把所有的性吸引力收到潘多拉的盒子里。她和一维的大双人床,是她唯一可以尽情展演美貌的地方。
李国华继续扫视。好多西洋美术,不懂。不讲,就没人知道不懂。“啊,壁炉上小小的那幅,不会是真迹吧?八大山人的真迹我是第一次见到,你看那鸡的眼睛,八大山人画眼睛都仅仅是一个圈里一个点,世人要到了二十一世纪才明白,这比许多工笔画都来得逼真,你看现在苏富比的拍卖价,所以我说观察的本事嘛!你们钱先生那么忙,哎呀,要是我是这屋子的主人多好。”李国华看进去伊纹的眼睛,“我是美的东西都一定要拥有的。【这一段足以证明李的虚伪。不懂的跳过,懂的就要卖弄一番。可就像他家没有书架一样,去掉光鲜亮丽的外表,内里藏着的是人性的恶。】
不喜欢李老师这人,不好讨厌邻居,只能说真希望能不喜欢这人。啊,听起来多痴情,像电影里的,我真希望能戒掉你。伊纹想想笑了,笑出声来发现自己疯疯傻傻的
平时,因为上了中学,思琪常常收到早餐、饮料,她们本能地防备男性。可是眼前的人,年纪似乎已经过了需要守备的界线。两人遂大胆起来。
进门换上拖鞋的一刹那思琪红了脸,啊,我这双鞋不穿袜子。在她蜷起脚指头的时候,李国华看见她的脚指甲透出粉红色,光滟滟外亦有一种羞意。那不只是风景为废墟羞惭,风景也为自己羞惭。房妈妈在后面说叫老师,她们齐声喊了老师,老师两个字里没有一点老师的意思。刘妈妈道歉,说她俩顽皮。李国华心想,顽皮这词多美妙,没有一个超过十四岁的人穿得进去。
而李国华只看见大开本故事书啪地夹起来的时候,夹出了风,掀开了思琪的刘海。他知道小女生的刘海比裙子还不能掀。【看得挺难受。成人才是需要防备的,因为孩子的善和恶都是直接表达出来的,成人才会藏好自己的丑陋,把肮脏龌龊都包裹在友善的外衣里面。所谓衣冠禽兽,便是如此。】
思琪她们很久之后才会明白,李老师是故意任晞晞笨的,因为他最清楚,识字多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李老师软音软语对她们说:“不然,我有诺贝尔文学奖全集?”这一幕晞晞正好。诺贝尔也正好。扮演好一个期待女儿的爱的父亲角色。一个偶尔泄露出灵魂的教书匠,一个流浪到人生的中年还等不到理解的语文老师角色。一整面墙的原典标榜他的学问,一面课本标榜孤独,一面小说等于灵魂。没有一定要上过他的课。没有一定要谁家的女儿。【真的需要做好几次深呼吸才能忍着恶心继续往下看。很少动气,可要是李禽兽此时在我面前,绝对不只是暴打这么简单。】
可是正是这些丑女孩,充实了他的秘密公寓里那口装学生情书的纸箱。被他带去公寓的美丽女孩们都醉倒在粉色信封之海里。她们再美也没收过那么多。有的看过纸箱便听话许多。有的,即使不听话,他也愿意相信她们因此而甘心一些。
不自觉期待去补习的情绪中性的成分。不自觉她们的欲望其实是绝望。幸亏他的高鼻梁。幸亏他说笑话亦庄。幸亏他写板书亦谐。要在一年十几万考生之中争出头的志愿,一年十几万考生累加起来的志愿,化作秀丽的笔迹刻在信纸上,秀丽之外,撇捺的尾巴战栗着欲望。一整口的纸箱,那是多么庞大的生之呐喊!那些女孩若有她们笔迹的一半美便足矣。他把如此庞大的欲望射进美丽的女孩里面,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残酷与不仁射进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
中国的性常识缺失才养了这么多的衣冠禽兽。
数学老师开口了:“我已经上过三个仪队队长了,再一个就大满贯了。”干杯。为所有在健康教育的课堂勤抄笔记却没有一点性常识的少女干杯。为他们插进了联考的巨大空虚干杯。【看得太难受了,好想隔着文字把这禽兽拉过来揍。这一段文字句句像刀,还是滴着的,不仅剜着作为读者的我的心,看着也触目惊心。】
他发现奸污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最快的途径。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他喜欢在一个女生面前练习对未来下一个女生的甜言蜜语,这种永生感很美,而且有一种环保的感觉。【这种我们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恶,作者却能用文字表达清楚,既折服与她的文采,又痛恨这些人面兽心的败类。】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大概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自尊心很多时候并不能让人活的更体面,反而在很多时候阻碍自己,甚至让自己跌到污泥里去。】
男朋友是华侨,每次讲中文的时候都让思琪她们想起辛香料和猪笼草的味道。长得也辛香,高眉骨深眼窝,划下去的人中和翘起来的上唇。怎么算都算好看。
第一次看见伊纹姐姐哭,那比伊纹在她们面前排泄还自我亵渎。眼泪流下来,就像是伊纹脸上拉开了拉链,让她们看见金玉里的败絮。是李老师在世界的邪恶面整个掏吐出来、沿着缝隙里外翻面之际,把她们捞上来。伊纹哭,跟她们同学迷恋的偶像吸毒是一样的。她们这时又要当小孩。
思琪是这样写诚实的:“我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就是诚实,享受诚实,也享受诚实之后带给我对生命不可告人的亲密与自满。诚实的真意就是:只要向妈妈坦承,打破了花瓶也可以骄傲。”
枝状水晶灯围成圆形,怎么数都数不清有几支,绕个没完。他绕个没完。生命绕个没完
“所以说,屎在马尔克斯的作品里,常常可以象征生活中每天都要面对的荒芜感,也就是说,排泄排遗让角色从生活中的荒芜见识到生命的荒芜。
邪恶是如此平庸,而平庸是如此容易。
人生不能重来的意思是,早在她还不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是赝品了。
意思是人只能一活,却可以常死。这些天,她的思绪疯狂追猎她,而她此刻像一只小动物在畋猎中被树枝拉住,逃杀中终于可以松懈,有个借口不再求生。大彻大悟。大喜大悲。思琪在浴室快乐地笑出声音,笑着笑着,笑出眼泪,遂哭起来了。
刚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想到前晚给7岁的小表弟洗澡,母亲打麻将无论如何都催不动,父亲又在吊水,一定要我给洗。虽然大他20余岁,但也还是不好意思,让他背对着我给他洗的,前面是教他自己洗的。事后跟母亲说小孩子也会有羞耻心一类的话,母亲应该是听进去了。在乡下,大人们普遍意识不到这些,我也只能委婉地表达,不然被说的就是我了。】
你把我的安全毁灭了,你破坏了我哲学的勇气。我讨厌的是他连俗都懒得掩饰,讨厌的是他跟中学男生没有两样,讨厌他以为我跟其他中学女生没有两样
他突然趴上前座的椅背,说:“你看,彩虹。”而思琪往前看,只看到年轻的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像钝钝的刀。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他们眼中各自的风景一样遥远。
对思琪而言,作文日是长长的白昼里一再闯进来的一个浓稠的黑夜。
伊纹姐姐应门的眼睛汪汪有泪,像是摸黑行路久了,突然被阳光刺穿眼皮。伊纹看起来好意外,是寂寞惯的人突然需要讲话,却被语言落在后头的样子,那么幼稚,那么脆弱。
饼干的男朋友抽烟,三根烟的时间,他就决定跟饼干分手。饼干哭得比在小旅馆里还厉害,问为什么?男朋友把第四根烟丢在地上,才抽了四分之一。烟是饼干男朋友唯一的奢侈品。“我干吗跟脏掉的饼干在一起?”饼干求他留下。“所以你刚刚才给我!脏死了,干。”饼干跟地上的烟一起皱起来、矮下去、慢慢熄灭了。【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些孩子们在遭受这类事件时选择忍耐和隐瞒,而不愿告知于人的原因。女孩们在遭受这种事情时很少有那种开明的父母能疼惜她,爱护她并疏导她。而周围人的目光也会变得不那么友好。】
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那他是什么?他是最受欢迎又最欢迎的悬崖。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 “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看到这一段忽然想,小孩子们那么喜欢我,以后听他们讲话要有耐心点。虽然我还没有当过母亲,虽然我不是教师,但我承受了这份喜欢,就应该对得起他们简单而直接的馈赠。】
不知道思琪是如何忍下来的,两千多个日夜的折磨,想想就觉得恐怖。
她当然不是因为认床所以睡不好,她睡不好,因为每一个晚上她都梦到一只阳具在她眼前,插进她的下体,在梦里她总以为梦以外的现实有人正在用东西堵她的身子。后来上了高中,她甚至害怕睡着,每天半夜酗咖啡。从十三岁到十八岁,五年,两千个晚上,一模一样的梦。
因为我长到这么大才知道,懂再多书本,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够用
她不知道谈恋爱要先暧昧,在校门口收饮料,饮料袋里夹着小纸条。暧昧之后要告白,相约出来,男生像日本电影里演的那样,把腰折成九十度。告白之后可以牵手,草地上的食指试探食指,被红色跑道围起来的绿色操场就是一个宇宙。牵手之后可以接吻,在巷子里踮起脚来,白袜子里的小腿肌紧张得涨红了脸,舌头会说的话比嘴巴还多。
“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没有意思,是不会大半夜骑那么久的车载她上山的;一个女生对男生没有半点意思,也不会让男生半夜载她到荒郊野外了。”
有一次,一个男生写了信给她:“星期二要补习,每次骑车与你擦肩而过,渐渐地,前前后后的日子都沾了星期二的光,整个星期都灿烂起来。”
“平凡是最浪漫的。”
“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感觉就像是神迹。”
他也常常说:“我们的结局,不要说悲剧,反正一定不是喜剧的,只希望你回想起来有过快乐,以后遇到好男生你就跟着走吧。”思琪每次听都很惊诧。真自以为是慈悲。你在我身上这样,你要我相信世间还有恋爱?你要我假装不知道世界上有被撕开的女孩,在校园里跟人家手牵手逛操场?你能命令我的脑子不要每天梦到你,直梦到我害怕睡觉?你要一个好男生接受我这样的女生——就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自己?你要我在对你的爱之外学会另一种爱?但是思琪从没有说话,她只是含起眼皮,关掉眼睛,等着他的嘴唇袭上来。
她背着浴室,蜡在地上
虽然说总是伊纹来去,而毛毛坐在那里,但毛毛再也走不出去了。伊纹整个人白得像一间刚粉刷而没有门的房间,墙壁白得要滴下口水,步步压缩、进逼,围困毛毛的一生。
毛毛心头凉凉的,是屋外有冰雹的凉,而不是酒里有冰块的凉。那么美的笑容,如果不是永远被保护在玻璃雪花水晶球里,就是受伤。
毛毛很动荡。仿佛跌进盐矿里被结晶覆盖的是他。他身上的结晶是她。她是毛毛的典故。
毛毛有时候窝在楼上画设计图,画到一半手自动地移到稿子的边角画起一枚女式九号麻花戒。戒指里又自动地画上无名指。回想你叫我毛先生的声音,把这句话截断,剩下一个毛字,再播放两次:毛毛。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小名这样壮丽。无名指旁又自动画上中指和小指,椭圆形的指甲像地球公转的黄道。你是从哪一个星系掉下来的。你一定可以原谅我开车从店里回家的路上,看到唯一被都市放过的一颗星星还亮着,就想到未完的稿子,想到未完的稿子就要熬夜,熬夜看见日出了还是要去店里,看着店里的电子行事历就在心里撕日历,就想到再一天就又可以看见你了。到最后我竟然看见星星就想到你,看见太阳也想到你。手又自动地画起了食指和拇指,指头上的节和手背上的汗毛。不能再画下去了。其实只要每个礼拜看到你好好的就好了。【这一段感觉是这文里面最美好的一段了。】
钱太太。毛毛的心整个变成柠檬,又苦又酸,还被削了皮又榨了汁。我一直以为的眼熟,是像大众言情小说里那种一见如故,那种上辈子看过你。原来我真的看过你,原来那天那个让人无法直视的新娘是你。原来我飞到香港挑的粉红钻戴在你脖子上。伊纹的笑容像视觉暂留。毛毛先生的笑容搁浅在唇髭上。【又虐了】
他知道她低头的时候不是在看首饰,只是怕泛红的眼眶被看见。也知道她抬起头不是为了看他,只是不要眼泪流出来。你怎么了。要是我不只是你的珠宝设计师就好了。我宁愿当你梳子上的齿。当你的洗手乳的鸭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啊啊,怎么能这样,明明前面很美好,忽然虐的我想哭】
以前,我知道自己是特别的小孩,但我不想以脸特别,我只想跟怡婷一样。至少人称赞怡婷聪明的时候我们都知道那是纯粹的。长成这样便没有人能真的看到我。
她还有那么多的人生等着被浪费!【不太明白为什么不离婚?是那时候离婚的太少,还是离不成?亦或者跟思琪一样,只是属于文艺女青年的所谓自尊心在作祟?这种处于痛苦中的,每天都在浪费时间,一天一天等着老,等着死的日子,与其苦撑,不如离婚。】
伊纹隐约感觉思琪在掩盖某种惨伤,某种大到她自己也一眼望之不尽的烂疮
小小的新娘子趴在这一头,粉色洋装外露出背部、肩颈、手臂,白得要化进白桌巾。外面的灯光透过格子窗投进来,光影在桌上拉出一个个菱形,像桌子长出异艳的鳞片
自从张太太她们那次之后,伊纹就没有来过毛毛先生的店里。毛毛先生每天在心里撕日历,像撕死皮一样,每一个见不到你的日子都只是从腌渍已久的罐子里再拿出一个,时间不新鲜了
“钱太太。”“叫我许小姐,拜托。”“伊纹。” 毛毛念伊纹这两个字,就好像他从刚出生以来就有人反复教他这个词,刻骨铭心地。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感觉这沉默像在一整本《辞海》里找一片小时候夹进去的小手掌枫叶,厚厚的沉默,翻来覆去的沉默,镶上金边的薄透圣经纸翻页的沉默。
生日当然不是一种跨过去了就保证长大的魔咒,可是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长大了,她的心事就算是喂给一个超级黑洞,黑洞也会打出一串凌乱的饱嗝。
毛毛问她:“钱太太很开心吧?”前两天才问过同一句话,可是彼此都知道不是同一句话。“嗯,开心,真的开心。”“那太好了。”毛毛发现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他全身都睁开了眼睛,吃吃地流泪。只有眼睛没有流泪。
你笑起来真美,想把你的笑风化了收在绒布盒子里。
为你浪费的时间比其他时间都好,都更像时间。
我从来都是从书上得知世界的惨痛、忏伤,而二手的坏情绪在现实生活中袭击我的时候,我来不及翻书写一篇论文回击它,我总是半个身体卡在书中间,不确定是要缩回里面,还是干脆挣脱出来。
我现在常常写日记,我发现,跟姐姐说的一样,书写,就是找回主导权,当我写下来,生活就像一本日记本一样容易放下。
“你以为做这种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什么叫‘这种事’?”“乱伦!”那两个字像石头一样击中晓奇的眉心,晓奇倒在长藤椅上,藤椅痒痒地嘎吱响。妈妈把喉咙都吼出来:“你跑去伤害别人的家庭,我们没有你这种女儿!”【所以不太明白很多父母的想法,为什么要给孩子贴上他们认可的标签,为什么当问题出现时总不给孩子陈述的权利,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孩子说的是真的。】
师母起身去拿绣花卫生纸盒。“怎么可能你一个大男人的力气抵不过一个高中女生?”“所以我说对不起你,天啊,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她真的是,我根本动都不敢动,我好怕她会受伤,她真的很,她很,她,她,她就是骚,她根本就是一个骚货!”李国华淹在自己的大手里无泪地大哭了,“我不会说这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是我没能控制好自己,我不该被她诱惑,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师母坐到他对面默默擤鼻子。他继续说:“看你这样痛苦,我真是个垃圾,我根本不该被她勾引的,我真是垃圾,人渣,废物,我去死算了。”【我真的很愤怒,我要暴动了,想揍这人!!!】
家里的药盒在走廊的小柜子上。有抗头痛的,有顺肠道的,有驱疹子的。晓奇心想,没有一种可以治我。她的心给摔破了,心没有纹理花样,再拼不起来。拼凑一颗心比拼凑一摊水还难。
她像一个小孩子大热天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投了硬币进去又马上从退币口滚出来,不能解渴,圆滚滚的,着急。
窗外有鸟啼春,伊纹的表情像从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中醒过来,从此才明白好梦比噩梦更令人恐怖。她发出从前那对万物好奇的声音:“宝宝呢?”她白得像一片被误报了花讯的樱花林,人人提着丰盛的野餐篮,但樱花早已全部被雨水打烂在地上,一瓣一瓣的樱花在脚下,花瓣是爱心形状,爱心的双尖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是被爽约的缺口,而不是本来的形状。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谓教养就是受苦的人该闭嘴?为什么打人的人上电视上广告广告牌?姐姐,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对你失望,这个世界,或是生活、命运,或叫它神,或无论叫它什么,它好差劲,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赏善罚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可是姐姐,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吗?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看得要哭了】
“其实我第一次想到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
“你在做什么?”“我吗,我在画图,我的手不是拿着笔就是在前往笔筒的路上。”你没有笑。你沉默得像拿错笔擦不掉的一条线。毛毛只好继续说:“我好像忘记吃晚餐了,每次急着把手上的东西做完,我的晚餐就是便利商店,想想蛮浪费的,人也不过活几十年,每天只有三餐,好像应该听你的话,每餐都吃自己最想吃的东西哦。
毛毛下了班先回自己家,拿了些东西再回伊纹家,每天搬愈多东西过来,渐渐地,连设计图也在伊纹这里画了。伊纹坐在他对面,一个人画图一个人看书,两个人中间却不是山崖的沉默,而是崖壁有宝石矿的沉默。【想起曾经跟一位好友说过,对于婚姻所期待的模样,就是我坐着看书,他在抬头就看得到的地方做他喜欢的事。不是非得照着彼此喜欢的样子来,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偶尔交集,大多数时候是独立的个体,沉默也可以是一种默契。】
我愿意堕入面团地狱里,生生世世擀面皮。用一辈子擀一张你可以安稳走在上面饿了就挖起来吃的面皮。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鲍鲍换包包!”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可怜的是师母!” “对手补习班工读生发的文吧?!” “还不是被插得爽歪歪!” 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看着这些回复,我也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刀一刀地杀死。所以被伤害者的勇气,都是在围观者不闲事大的态度下而变得畏缩和怯弱。就像思琪,其实她试图说过,然而父母没听懂,或者说没耐心去听;晓奇也说过,可是她的父母反而把错怪在她身上。键盘侠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语言在某些时候究竟有多恶毒。】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一个恶俗的语境——有钱有势的男人,年轻貌美的小三,泪涟涟的老婆——把一切看成一个庸钝语境,一出八点档,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认,否则人小小的和平就显得坏心了。在这个人人争着称自己为输家的年代,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那种小调的痛苦其实与幸福是一体两面:人人坐享小小的幸福,嘴里嚷着小小的痛苦——当赤裸裸的痛苦端到他面前,他的安乐遂显得丑陋,痛苦显得轻浮。
是啊,每学一个语言总是先学怎么说我爱你,天知道一个人面对另一个人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走得到我爱你
这个世界,人不是感情贫乏,就是泛滥。
我躺在这里,手贴着衣服侧缝线,身上像有手摸来摸去,身体里有东西撞来撞去。我是个任人云霄飞车的乐园。人乐云霄,而飞车不懂云霄之乐,更不懂人之乐。我在这张床上没办法睡。恨不得自己的皮肤、黏膜没有记忆。脑子的记忆可以埋葬,身体的记忆却不能。【奕含写到这里是不是快崩溃了呢?都换成第一人称了,直接用“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疼惜,心痛,悲凉,绝望……最想的还是为她放声哭一场。这些负面情绪堆积在心里太难受了】
有一次问他:“最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呢?”老师回答:“当初我不过是表达爱的方式太粗鲁。”一听答案,那个满足啊。没有人比他更会用词,也没有词可以比这个词更错了。文学的生命力就是在一个最惨无人道的语境里挖掘出幽默,也并不向人张扬,只是自己幽幽地、默默地快乐
在芟刈【shan(一声) yi(四声)】
完成了。房妈妈前几天送我的螃蟹也是绑成这样。李国华谦虚地笑了。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想骂脏话,涵养不要了,素质不要了,怎么能这么无耻!!!】
第三章 复乐园
伊纹和怡婷看到思琪整个人瘦得像骷髅镶了眼睛。镶得太突出,明星的婚戒,六爪抓着大钻。一只戒指在南半球,一只在北半球,还是永以为好。没看过两只眼睛如此不相干。
毛毛慢慢地说:“伊纹,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讲,在画那个小鸟笼坠子的时候,我真的可以借由投入创作去间接感受到你对她们的爱,可是就像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不是你自己,更不可能是她的错一样,发生在思琪身上的事也绝对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连我都嫌你脏,你还会疯吗?
“你可以把一切写下来,但是,写,不是为了救赎,不是升华,不是净化。虽然你才十八岁,虽然你有选择,但是如果你永远感到愤怒,那不是你不够仁慈,不够善良,不富同理心,什么人都有点理由,连奸污别人的人都有心理学、社会学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奸污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有选择——像人们常常讲的那些动词——你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来,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记着,不是你不宽容,而是世界上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思琪是在不知道自己的结局的情况下写下这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可是,她的日记又如此清醒,像是她已经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我——接受了这一切。怡婷,我请你永远不要否认你是幸存者,你是双胞胎里活下来的那一个。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衰老、脆弱的原来是伊纹姐姐,而始终坚强、勇敢的其实是老师
每个人都觉得圆桌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发明。有了圆桌,便省去了你推搡我我推搡你上主位的时间
张太太把手围在李老师耳边,悄声说:“我就说不要给小孩子读文学嘛,你看读到发疯了这真是,连我,连我都宁愿看连续剧也不要看原著小说,要像你这样强壮才能读文啊,你说是不是啊?”
书评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致力着墨房思琪的文学痴情——这个有代表性,但不见得有普遍性的强烈个人特质——可以被视为此作,值得肯定之处。
首先,作者充分掌握了性暴力幸存者的“语言(时)差”特征。思琪初次倾诉,用的是“……我跟李老师在一起……”——避谈强暴。怡婷想成两情相悦的小三剧,报之以“你好恶心”。这个“语言未能承载经验核心”的吞吐特质,导致思琪与自我及他人沟通的持续断裂。小说处理细腻。然而,更了不起的是,思琪在自我对话以及与加害者对质的过程中,从严重落后,一步步追赶上对她极度不利的“语言差”,运用的并非任何理论,而是以“对手(老师)的语言”反击之。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番语言马拉松,思琪是从鸣枪时的惊慌始,一路等比加速——尽管此番冲刺,我们读来心酸。这并非脱离现实的智商跳表,毋宁说更是绝境逼出的才智狂飙。然而,暴力是对“语言与智识有效性”的绝对否定。思琪虽有“反将一军”的文明,但文明不敌野蛮。
小说若干典故嵌入,未必是卖弄词章,它还有如写实的文件大展,清点一时一地少女所拥有的文化(反)资源,有多少是精神先武装?多少是思想预缴械?“对文学的追寻同样也是逃入监禁状态的一种画地自限”[插图]——宁乔艾玲在分析文艺少女时,一度直指要害。
少女距婚姻预备军尚远,但“不嫁不行”的意识形态已罩顶。“必嫁”会带动各种性别压迫,邻居“守望相助”之“助”,更近“助纣为虐”。【这个很恐怖了,算是受“不嫁不行”思想所逼的亲身经历者,明明没有感情,可父母乡邻觉得你到了年纪,就各种语言逼迫,甚至“不订婚就不准出门”,最终选了个亲朋近邻都说好的人订了,纵然我信日久生情,可最终退了婚,当时只觉得男方在忽然之间态度转变得判若两人,婚一退钱一给对方已喜得千金。】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社会性”的,或应该这么说,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整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这句话,很适合作为这本书的开端。
面对这样的暴力,大家都安静带过。关于性与性别的暴力从来都不会独立而成,必然由整个社会作为施暴者来确定,特别是性,性的暴力,本质上就是权力的展现,而谁掌握权力,往往就掌握这个社会
唯一只能感谢她,在这一刻,让我们一起幸存于这个时空,拥抱那些被社会谋杀了的女人的思绪与感受,牢记这些感受,然后,好好地活下去。【谢谢奕含!】
后记
“文学是最徒劳的,且是滑稽的徒劳。写这么多,我不能拯救任何人,甚至不能拯救自己。这么多年,我写这么多,我还不如拿把刀冲进去杀了他。真的。”
最可怕的就是:我所写的、最可怕的事,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我能做的只有写。女孩子被伤害了。女孩子在读者读到这段对话的当下也正在被伤害。而恶人还高高挂在招牌上。我恨透了自己只会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