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博约说 （乙酉）

原文：

南元真 之学于 阳明子 也，闻 致知 之说 而 恍若 有见矣。

既而 疑于博约 先后  之训，复来请曰：

“致良知 以格物，格物 以 致其 良知也，则 既闻 教矣。

敢问 先 博我 以文，而后 约我 以礼也，

则 先儒 之说，得 无亦 有所 不同欤？”

阳明子曰：“理，一 而已 矣；心，一 而已 矣。

故 圣人 无二教，而 学者 无二学。

博文 以 约礼，格物 以 致其 良知，一也。

故 先后 之说，后儒 支缪 之见也。夫  礼也者，天理 也。

天命之性 具于 吾心，其 浑然全体 之中，

而 条理 节目，森然 毕具，是故 谓之 天理。

天理之 条理 谓之礼。

是 礼也，其 发见 于外，则有 五常百行，酬酢 变化，语默 动静，

升降 周旋，隆杀 厚薄 之属；

宣之于 言而 成章，措之于 为而 成行，书之于 册而 成训，

炳bǐng然蔚[wèi然，其 条理节目 之繁，至于 不可 穷诘jié，是皆 所谓 文也。

是文也者，礼之 见于 外者也；礼 也者，文之 存于 中者也。

文，显而 可见 之礼也；礼，微而 难见 之文也。

是 所谓 体用一源，而 显微 无间 者也。

是故 君子 之学也，于 酬酢变化、语默动静 之间 而求 尽其 条理节目焉，非 他也，求 尽 吾心之 天理 焉耳矣；

于 升降 周旋、隆杀 厚薄之间 而求 尽其 条理节目焉，非 他也，

求 尽 吾心之 天理 焉耳矣。

求 尽其 条理 节目 焉者，博文也；

求 尽 吾心之 天理 焉者，约礼 也。

文散 于事 而 万殊者 也，故曰 博；

礼 根于心 而 一本 者也，故曰 约。

博文 而非 约之 以礼，则其 文为 虚文，而 后世 功利辞章 之学矣；

约礼 而非 博学 于文，则其 礼为 虚礼，而佛、老 空寂 之学矣。

是故 约礼 必在于 博文，而 博文 乃 所以 约礼。

二之 而 分先后 焉者，是 圣学之 不明，而 功利异端 之说 乱之 也。

昔者 颜子 之始 学于 夫子也，

盖亦 未知  道之  无方体 形像也，而 以为 有 方体形像 也；

未知 道之 无穷尽止 极也，而 以为 有穷尽 止极也；

是犹 后儒之 见 事事物物 皆有 定理 者也，是以 求之 仰钻瞻zhān忽 之间，而 莫得 其 所谓。

及闻 夫子 博约 之训，既竭 吾才 以 求之，

然后 知 天下 之事 虽 千变万化，而皆 不出于 此心 之  一理；

然后 知 殊途 而 同归，百虑 而 一致；

然后 知 斯道 之本 无 方体 形像，而 不可以 方体 形像 求之也；

本无 穷尽止极，而 不可以 穷尽 止极 求之也。

故曰：‘虽欲 从之，末由 也已。’

盖 颜子 至是 而始 有 真实 之见 矣。

博文 以 约礼，格物 以 致其 良知也，亦 宁有 二学 乎哉？”

白话翻译：（主要摘自于“臻于至善”老师《王阳明全集》笔记）

南元真跟随阳明先生为学，听了先生的致良知学说恍然而有所感悟。

但是很快又对博文和约礼功夫到底谁先谁后有所疑惑，于是又来请教先生说：“以致良知为头脑格物，通过格物来致我们的良知，这个我已经明白了。那我想请问一下，先博以文，然后再约之以礼，那先儒这样的解读跟您有什么不同呢？”

阳明先生说：“理，就是一个“道”；心，也同样就是一个“道”。所以圣人是不会当成两个来教诲人的，而为学的人也不能把心和理当成是两个来学。通过博文来约礼，通过格物来致良知，也是一个意思。

因此说，先博文再约礼的说法，是后世儒者的支离错误的见解。

礼，其实就是天理的意思。天命的性加载到我们心上，它浑然全体，而条理节目就是理理的具体体现，因此称他们为天理。

天理的条理，就是所谓的礼。这礼，表现于外在的时候，就是五种纲常，百种行为准则，应酬变化，该沉默还是该说话，该动还是该静，升降周旋，尊卑厚薄，等等类的外在可见的事物；

这些外在的表现用语言表达来就成了文章，用它指导去做事就成了准则，做起来就变成行为规范，写在册子上就成为法则，如此显著，如此众多，这表现出来的条理节目之繁复，以至于我们都无法穷竭的，都是所谓的文。

所谓的文，就是礼之发见于外的东西；所谓的礼，就是文之存在于心中的东西。文，是显现在日用常行之间的礼；礼，是隐微而不可见的文。

这就是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意思。

所以君子之学，在日常接人待物之中，说话做事之时来尽条理节目，没有别的，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尽我们心中的天理而已。

想要尽条理节目，就是博文的意思；求尽我心之天理，就是约礼的意思。

文散在万事万物之中，所以叫博；礼根植于心所以叫约。

如果只是博文而没有约之以礼，那这些文为就都是虚文，后世的功利，辞章之学就是如此；一味的向内约礼，而没有通过博学于文，那得到的礼也是虚礼，这就是佛家和道家的悬空索寂的学问。

所以说约礼必须通过博文，而博文才能约礼。如果非要把两个事儿分个先后次序，就会导致圣学不明，功利辞章的学说就是这样扰乱圣学的。”

昔年颜回刚开始跟随夫子为学的时候，也并不明白道是没有方体形象的，反而认为道是有方体形象可以追逐的；并不明白道是没有穷极和止境的，反而认为道是有穷极和止境的；就跟后世儒者在事事物物中求固定的道理一样，所以颜回才会说求夫子之道的时候一会在前，一会在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等到听闻了夫子的博文约礼之训导，他才开始竭尽全力的去用功夫为学，然后才明白天下的事物虽然千变万化，但是不会出乎我们心中的天理范畴；然后他才明白什么叫殊途同归，什么叫百虑一致；然后他才明白道是没有方体形象的，也不能用固定的道理来求天理；道是没有穷尽的，也不可以定个终极目标来想要到达。所以颜回才说：“虽然想要跟从夫子的道，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从。”大概颜回到了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看见了道。这么说来，博文来约礼，格物来致良知，还是两个学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