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坏的痕迹

夏日的中午，我从铺在地上的凉席上站起身来。外公外婆以及我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正在安然午睡。两扇木门敞开着，我从堂屋里望向门外，骄阳似火。

我按捺不住贪玩的心情，赤脚偷偷跑了出去。我一溜烟跑出了村子，跑进了村外的阡陌交通的田野之中，从田埂上一路跑到了大河坝高高的堤上。当我发觉我的光脚踩在发烫的黄土路上时，我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我在空无一人的水库边茫然地望了望村子的方向，走到了堤埂尽头的水闸处。我看见大河坝中的水漫过水闸，从它倾斜着的水泥坡面上一路流到底部的一汪深水中去了。我看见清澈的水流欢快得一路跳着舞，发出哗啦啦的流水声。

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有许多个类似这样的童年场景。我不会在那些画面中捕捉到伤感，迷茫和懊丧。也许有人会说，是时间将它们沉淀到记忆深处了。

但是，我始终认为应该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也许在我们人生的早期，在刚刚走出矇昧岁月的时间里，我们仍然崭新，身体和灵魂都簇新得如将将开封的机器，每一个关键之处都充分地润滑，运转起来时丝滑流畅。

童年的快乐总是简单的，不依赖于外界的物质，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那些在我们成年后，将日日夜夜困扰着我们的虚荣，焦虑，悔恨，伤感，如同是身体在日以继夜地运转中积累起来的垃圾，就像汽车发动机里日积月累形成的积碳一样。

它们此时还来不及在我们崭新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随着年纪的越发增加，从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再到即将到来四字头的年龄。我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越来越多，有形的身体我尚且可以通过锻炼和健身去强健。但是精神的身体呢，却常常乏于照看。

有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不知源自何方，也许是无数个类似的事件堆积而成。它们在不经意之间侵蚀着我的心脏。

走在从健身房回来的路上，我感受到了它们，我想给它一个解释，试着寻找它的来处，却最终一无所得。它在那儿低声细语却滔滔不绝，若有若无却萦绕不断。

我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不曾想过我将会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困扰。我才仅仅三十多岁而已，如若再老一些，等到七十岁八十岁，岂不朽坏到一塌糊涂吗。

这样看来，永生像是一个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