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祭

外公离开我们已经十天了。一想到熟悉的人就这样从世界消失了，再也没有了，还是忍不住流泪。

外公去世的前两周，我似乎已有预感。翻出一组在黄陂的旧照片，查了日期，是去年4月。

一张照片，是外公、外婆、大姨、妈妈等人围坐在一起，笑着看着中间蹦哒的小美朵。

另一张，外公笑着，目光朝向一边。照片并不完整，边上是一个奶瓶，毫无疑问，那是小美朵的方向。这张不完整的照片，对于我来说，却是完美的，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公变得不太爱笑。

对于外公年老体衰的事实，我一直都是清醒的。在黄陂的时候，有意用手机多拍了几张，便是隐隐的觉得这样的好时光不多了。但我的镜头

从来不敢肆意对准他，怕他察觉出什么。

八十岁生日，外公主动提出来一家人吃一顿饭，但不提祝寿。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内心是很在意的，老公美朵都去了。可是那顿饭吃得闷闷的，妹妹们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到场。

陪外公去餐馆的路上，我内心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表达，反倒显得有几分疏远。我知道他一向要强，只是过马路的时候扶了一下他，对他说“糖尿病还是要注意养肝”，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顿饭，最后以外公想要喝一口酸奶却不能而告终。

对于外公的身体，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到慢慢逐渐接受，只是短短的一两年，这是人对于命运的无可奈何。外公住院的时候，我送过一盒普洱，在我，并不是做样子的，是确实希望普洱对病情能起一定作用。当时还想着怎么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不留下什么遗憾，希望他能好转。到后来，外公只能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才真的意识到，人一旦老了，再想孝顺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祈祷上天让他少受病痛的折磨。

外公是那么的坚强，他的一生是那么的努力，我以为他到老了，也不得不向病痛屈服。然而回想起来，他没有。在任何情形下，他只是去面对，去坚持，去承受，他不是被打倒的。

世界上最赶不及的就是孝顺，全家人都是抱着这个信念在尽心的照顾，因为病的时间也不算太短，原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然而，往事裹挟着眼泪席卷而来，令人无法控制。

小时候，五点钟外公回来，帮外公拿鞋子会得到夸奖;晚上，看完电视，外公外婆会说,“电视完了，小老鼠睡觉";工作了，外公反复对人诉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有次在青少年宫偶遇，那时候他还很精神，高兴地跟人介绍美朵，“这是我的重孙女"。在他受疾病折磨最重的时候，看到美朵仍有笑容。有时我甚至想起小时候他对妹妹发脾气的样子，不觉得有什么不愉快，反而会觉得那时的他是那么年富力强，现在想要如此也不可得了。

我以前从没觉得外公有什么了不起，是近几年，我发现外公对于任何事的坚持，非常人所能及。他曾告诉我，仅用按摩的方法可以治疗鼻炎，我做不到，但是他做到了,真的治好了鼻炎。他每天看书、摘抄，到后来手已经没力气了，字迹已经歪歪扭扭了还在坚持。对外婆，真的做到了“糟糠之妻不下堂”，在六十几年的共同生活中相濡以沫。想想他一贯的坚韧不拔、迎难而上品质，当年能将几个濒临倒闭的公司搞活，就不足为奇了。

唯一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外公看不到我成功了，虽然他只希望我好。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多么重要。

人最终变成了一把灰。一把灰。

人生最后逃不过、舍不得的，唯情而已。

所有的照片，都是想留住某个美好的时刻吧，花好月圆，留住某些人一一虽然，没有谁能留住谁，每个人最终都会消失。

也许自然就是这样循环往复的，叶子落下来，零落成泥碾作尘，变为尘土，再由尘土变为别的形式。

幸运的是，外公完成了他人生的使命，未曾辜负这一场来之不易的生命。爱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死，他只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只要他对你还有影响，他在精神层面就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