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风和跟风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9期“风”专题活动】

参加了一个葬礼，死者年仅62岁，因为一个偶发事件，罹患急性应激性抑郁症。一个月前，他还生龙活虎，在餐馆打工。就在前一天，他还早早起床，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整理了一遍。

事发突然，家人悲不自胜，屋里屋外都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他的妻子几度晕厥，儿女们悲痛不已，两个妹妹也哭天喊地，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临近中午，我们被招呼到隔壁院子吃饭。因为都是亲朋好友，大家食之无味，只是默默围坐在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对付着，偶尔低声交谈。

突然，院子西北角一阵喧哗，几个男人高声叫嚷。断断续续听到几句话——

“你们俩是女婿，怎么可能不出点血？再说了，你老丈人的最后一顿饭，不热闹热闹，你们这些后辈心里过得去？”

“这大热天的，我们辛苦半晌，你们做女婿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现在，红白喜事都有这一项，你说这些没用！你老丈人是横死的没错，可那又怎么样？谁家病死的、老死的还能再活回来？怎么死的也都死了。”

“我们耽误一天的工，就少挣好几百，你们主家好歹也得补偿两盒烟吧？你就说，以后你们家还会不会有事？还要不要人帮忙？”

……

坐我身边的女人不满地嘟哝：“都什么人啊！人家里出了这种事，他们也好意思刮风，占便宜没够！”

刮风？这个词其实不算很陌生，第一次听说，就是在这个亲戚家。他家儿子的婚宴上，女儿女婿被抢走筷子，一群人围着他们要钱，说是要沾点喜气。最终，两个女婿每人被刮走一千八百八十八，那些人把其中三千作为报酬给请来的歌舞队，其余的钱平分了当作买烟钱。

当时我就感觉别扭：这是什么的陋习？美其名曰“刮风”，其实就是大庭广众之下的趁火打劫！一两百块钱是图个热闹，五六百就有点过分了吧？

再次听说，是在我堂弟的婚礼上。几个帮忙安排宴席的女人拦住我妈，问那些姐夫们都坐哪儿了。听见说姐夫们都没来，就有人提议刮姐姐的风。我们这一代人，我是长姐，而堂弟又没有亲姐姐。于是，我妈只能把我指给她们。

这些人中，有两个人的孩子是我的学生。她们不好意思地跟我打个招呼，就拥着那帮人出门了。我大为惊奇：这股歪风，刮到我的家乡了？

等到弟弟结婚，我才是真正亲历了一回。

我们刚刚坐到桌子旁，几个看上去并不熟悉的人就围过来。打头儿的中年人，左手一瓶白酒，右手捏着一个大玻璃杯，嘴里叼着烟。

他示意我站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去，直接给老公倒酒。“他们说，你是雷子的大姐夫，那就从你开始吧。”

“明人不说暗话，今天啊，我们几个是来刮风的。姑父姨父，姐夫妹夫，谁都跑不了，姐夫优先，你给带个好头儿。至于掏多少，”他吐个烟圈儿，“以现在的行情，一两千不多，三五百有点少，怎么着，也得够兄弟们一人一条黄金叶吧！”

一个黑瘦的男人把妹妹赶下座位，坐在另一边。“小舅子结婚，你这当大姐夫的，不能太小气啊！要不然，另外两个女婿想多给，都不好出手了。大姐夫，说说呗，你上了多少礼啊？”

老妈过来解围，没说两句，就被几个小伙子簇拥着推远。我挥手示意老妈没事，让她不必担心。来之前婆婆提醒过这事，老公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他应付得来。

饭菜已经凉透了，我们还没拿到筷子。最后，老公拿出一千五百块钱，说两个妹夫最近手头都有点紧，他一个人就代表了。那些人不依不饶，最终拿走了一千八。

我异常气愤，却什么也不能说。弟弟大喜的日子，不能破坏气氛。妹妹说我对农村的习俗了解太少，喜事丧事都免不了这个环节。

我无语！喜事刮风，还可以说是凑个热闹，无论被刮的人是不是情愿，都不好翻脸。

可是，丧事刮风算什么？以什么为借口？沾什么气？这些人人，做事还有底线吗？

原本，我理解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也明白陶渊明为何会感叹“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可是听见这些人的话，我还是惊掉了下巴——淳朴的民风哪儿去了？

这种风气从何而起，我并不清楚，也没有兴趣。我好奇的是，这么无聊恶俗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跟风？从县城开始，在极短的时间内传播到最偏远的村庄，之后还愈演愈烈。是什么，支撑着这种恶习走这么远？

老妈说，他们刮到的钱，无论多少，都不会再退给主家。“咱们是喜事，出点钱就出了；那些家里有丧事的，尤其是意外的那种，被他们刮急了，还真有打起来的……”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新兴习俗，大概，只能无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