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兵 - 草稿

2019-11-06  本文已影响0人  鹿老二

山不知多久没有再去过西山。每次坐动车去时仅仅只是擦边而过,没有仔细去揣测那崇山之巅的云为何总是那么厚实。

溪流百转,险崖生树,山谷间猿声不绝,猴嬉不断。倒是有些羡慕山林间的自由,总是想着去走些野径,寻找些不一样的乐趣。

“大爷,今天溪上的雾怎么越来越浓了啊?”我摘下租来的斗笠,抬头看了看那被云雾遮挡的天,

“可能有些受潮吧。”大爷用手掌遮住额部,往空中眺望着。他撑着竹竿,竹排缓缓往前漂流。“今天可算好了,虽然雾有些浓,至少没有太阳,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了,也给晒习惯了。倒是你们这些小娃娃禁不起晒啊。”

我吐了吐舌头,回头看了看四周。视野极差,西山崖东岸的陡崖仅仅只能透过朦胧到些许尖翘的石刃,西岸的人家烟火已经被厚雾挡了个透实。

我有些后悔没有跟上朋友的步子,这样就可以跟着大部队一起坐竹排唠嗑了。

一条被厚雾包裹的溪,一叶从流飘荡的排,若不是有大爷跟我的唠嗑,这趟西山游水应该算是白来了。

此时当午刚过两小时,又处于正暑的西山竟然有些凉意,混着溪水的些许水汽,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小娃娃,没受凉吧。今天的天气实在是有些少见,我这七八十年来也才见过十来次,你还算是来运了。”大爷呵呵笑着。

我没搭上话,把身上套着的救生服裹紧了。

突然,溪涧吹来几阵凉风,竟然毫无惊动溪上的雾气。紧接着,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怪叫,一长两短,凄惨渗人。

“那是什么啊?”

“是山兵。”

山兵?我透过雾气,想仔细往山里的灌木丛中探去,可是雾实在是太浓,始终没有找到想要的目标。

“就是住在山里的土匪。”大爷笑了,乐呵呵地继续撑着竹排。

这个年代还有土匪?我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那可不,建国之后啊,西山乱,山猿成精,经常下山来偷家畜。”大爷从容地撑着排,时不时往两岸吹两声口哨,竟然还会有回应的哨声。“一开始是偷鸡,鸭;然后就是猪,再后来连耕地的水牛都消失了。”

“后来呢?”我坐起身,迫不及待地想听下去。

大爷憨笑两声,取出别在腰间的烟斗,从容不迫地点上烟。

“村里的人都开始慌了。那会村里就两只水牛,一只水牛在生犊子,干不开活。这下可好,另一只水牛恰恰好又丢了,村里耕地的活儿啊,都大大加重咯。”

“牛,是冬天丢的,马上就要开春了,这不大伙都还惦记着村家的牛,大家就寻思去山里碰碰运气,能不能找到牛——那会可还不知道那猿精的事哩。”

“没找到吧?”我吭了一声。

“没,当然没找到。怎么可能找得到。牛还能自己上山咯。”大爷深吸一口烟,吐出的烟圈惊扰了周围的薄雾,又悄然合在一起。

“牛是没找到,倒是看到了一只山猿坐在那树头,正有模有样地吃着什么。不知谁喊了一句,‘就是它!是它偷了我们的牛!’这下可好,八九个人的小队一下子都热闹了,却把那树头的山猿给惊动了。”

“突然间呀,妖风大作,山猿的长啸把这八九个人吓破了胆,踉踉跄跄地跑回村里,当天夜里,每个人都突然发热发烧,都瞪着眼睛嘴里叨叨着什么‘猴子成精啦’,‘妖怪出没啦’。”

“建国后可不允许妖怪成精啊。”我开玩笑地说道。

大爷没有回话,左侧回头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这可不,谁信有妖怪。当时村里没有郎中,看一次病要翻过两座山,没人看病,结果那八九个人几天后就死了两。那两人家里的大小伙子们,壮实的很,一个人可以拽住发疯的猪的那种,看到自家的老子没了,都嚎着着要上山斩妖除魔,一个个拿着镰刀锄头,拉着伙就往山上钻。”

“大冬天往山上跑不好吧。”我想了想,“这里的冬天山上应该会下雪的吧?摔了可就回不来了”

“是啊…”大爷道,“当时没人拽着他们,都想着要山上一探究竟,多好的大小伙子啊,六七个,最大的二十出头,最小的才十四岁。浩浩荡荡的往山上闯,可三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都没回来?”我愕然。

“不,回来了一个。那时候村里的娘们看着自己的孩子都没回来,哭着闹着就要上山找。大伙都没办法,只能每家再出一个人,一起去山里看看。结果还没上山,就在山脚下的路口边看到了李家的娃娃,对,就是最小的那个娃娃。”

“怎么样了他?”

“他睡在山脚呢,整个脸煞白的,他娘好不容易把他弄醒,边上的娘们刚想问问自己孩子的事儿,他突然抱着他娘大哭,他娘也跟着哭,跟来的娘们也跟着一起哭,哇哇哇的,整个西山都是哭声。”

“等他回家后,整个人萎靡不振,也大病了一场。那会啊,西山就被村里称为吃人山,好多人都搬到了别的村里的亲戚家。”

“不是啊?其他孩子呢?都没回来也没人去找吗?那个李家的孩子也什么都不说吗。”我的语气有些急迫。

“你想想看,村里就纳闷多人,这么多家可以干活的人啊都被这整的病的病,疯的疯,哪里还有人敢上山。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大爷沉声道,打断了我的询问,

“西山的那头有一个匪寨子,是当时打小日本的时候留下来的土窝,建国之前,一些地痞流氓没有地方收留,就占着那个寨子,西山除了东边这座吃人山,其他四面都是人家,那些地痞流氓不知从哪搞来几只土枪,经常下来抢吃抢喝。你瞧,大概是这个位置吧,匪寨子就在这里。”

大爷用竹竿指了指溪水西岸的某处。

“匪子们听说了这个吃人山,便来到了我们村,唠嗑着要来帮忙——当时娃娃们回不来的事才刚过去五天哩,村里赶紧杀猪杀鸡伺候这些匪爷,他们吃饱喝足,要了一壶酒,拍拍胸脯说包在他们身上,带着土枪就上山,着酒,壮胆!村里剩下的几个年轻人也跟着一起上山。这一找不要紧,可是找到了那么些东西。”

“找到了人了?”

“找到啦,都死啦,都倒在一个山谷里。”大爷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那个山谷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骨头,几个娃娃横七竖八地倒在里面,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刚有几个人想跳下去捞人,山谷对边的树上突然就出现了个人样的影子,有个视力好的人一看,嚎着‘就是那只猿精,猿精出没了!这个山谷是猿精的吃人山谷!’。”

“山谷四周是不是空气不太流通啊。”

大爷停下手中的撑船动作,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好像是吧。”

“那就可能是一个二氧化碳湖。”我用手比划着,“空气不流通,里面的…”

“哎,那会哪知道这么多呢。”大爷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那个匪爷,拿起土枪就开始打,那个准头可真的太差了,没打到山猿,倒是引来一大堆野猴子。那个野猴子啊,可狠了,对着人就开始抓抢,若不是其中两个匪爷是原来打小日本的野队伍出身,可能我们上去的这么多人都回不来了。”

我这才想起为什么在西山水渡口时候,服务员一定要我们把重要物品放在保险柜里,原来是这里的猴子实在是太狠太野。

“后来呢?”

“猿精被打死了,猴子们也死了许多。但是那个山谷实里的娃娃们还躺着,有一个匪爷说要下去,可是刚下到一半,就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样,直接往下摔,最终再也没有回应。”

“二氧化碳湖。肯定是二氧化碳湖。”我说道。

“那没办法啊,山上一拨人只能回去,把消息告诉大伙。一传十,十传百,连西山外的村子都知道了这座吃人山,吃人谷。不过自从西山这次斩猿精之后,山西再也没丢过家禽家畜,那些匪爷成了大家的英雄,那个匪寨子被重盖之后,大伙都喊那个土队伍出来的人叫山兵,其他匪爷叫山匪。他们也很乐意保护西山的村民们,经常上山巡逻,有一次山里跑下来几只忘记是什么的野动物,也给他们打死了,扛着尸体在村里走了个来回呢。”

“事情结束了就好啦。大伙也可以图个清静。”

“哪能啊,过了五六年,一个年轻人进山回来后,夜里突然又发起了高烧,怎么也不退。然后也死了,紧接着,又是好几个人发烧,发热,还没赶上郎中来,又死了好几个。”

“这…”我愣了愣,以为故事就这么就这么结束了。

“后来,来了个跳大神的,一进村就说知道我们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左看看,右瞧瞧,做着法子,说什么猿精转世,要开始重新危害西山了。”

“封建迷信。”我不屑地冷哼一声。

“西山那会就是这样,与外界隔绝太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会觉得读书没用呢哈哈哈哈哈。那个跳大神的做着法子,绕了一大圈,给其中一个发烧的孩子吃了点什么东西,那个孩子奇迹一般的病好了。这下众人可都热闹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来找这个跳大神的,连郎中都关在门外。”

“那个跳大神的让大家别急,说是找到了猿精,只要把猿精的转世抓了,就可以避免诅咒,顺便乘机收刮了一大堆村民的积蓄。”

“那他怎么个抓法?”我噗呲一笑。

“他说,是只要把猿精转世右边的眼睛挖瞎了。就可以灭掉他右边肩上的火什么的,就不能转世了。”大爷笑了,“这种屁话那会可多人信。”

“那抓了谁?”

“山兵。”

“山兵?”我一怔。

“是啊,大伙一拥而上抓了山兵,然后把山兵的右眼挖瞎,还顺便打断了他的一条腿,说是什么防止再次转世。”

我沉默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封建思想这么的让人厌恶。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为人,结果还是因为所谓的利益被迫害。

“那他后来去哪了。”

“众人抓他的时候,他也没说话。他知道他说什么大伙都不会听。”大爷用杆子撑着边上的石头,将排拐正。“之后,他就消失了,匪寨也荒废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还是成为了猿精,躲进山里当野兽了;久而久之,山兵这个人和称号就成了山里野兽们的总称。专门拿来哄小孩。”

“有时候山里会传来几声猴叫,一长两短。人们都说那是山兵正在受苦,也就是你一开始听到的那个怪声。”

我沉默,不再说什么。

竹排飘荡,转出了某条支流,阳光突然照在脸上,撕开了溪涧上的厚雾。雾散了,眼前的视野重新变得清透,东崖上怪石嶙峋,西岸上处处炊烟。不少竹排从身边相交划过,正与岸边的猴子投拍照。

到岸了,大爷叮嘱了我注意安全,我点点头,很容易找到了早已上岸的朋友。等再回头想找到那个撑船的大爷,却发现所有的撑排人都是年轻人,哪有什么七八十岁的老大爷在摆渡。

“您好,我能了解一下这里的工作年龄要求吗,我一个退休的伯伯说想要来打工。”我来到前台询问。

“您好,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能超过四十八岁哦。”

道了声谢后,我沉默不语,换好衣服领取行囊,跟着朋友上了旅团的车。

西山的山路弯弯曲曲,沿着西边往山外开去。溪流百转,险崖生树,山谷间猿声不绝,猴嬉不断。倒是有些羡慕山林间的自由,总是想着去走些野径,寻找些不一样的乐趣。我看着溪上还在游玩的竹排,一个个轻松快乐,却不知为何我的心底实在是有些沉重。

突然,一叶从流飘荡的排缓缓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划排人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我连忙拿出手机,用摄像头放大,想看清他的身影——正披着斗笠,叼着烟斗,左眼精明,右眼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

突然,溪上传来几声怪叫,一长两短,凄惨渗人,溪上雾气再起,转眼,竹排消失在了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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