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主任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在财政局办公室从事文件打印收发。办公室主任姓冯,一个瘦小干巴的小老头,其实彼时他正当年,只是瘦削的脸上沟壑纵横,小眼睛一瞪,薄薄的眼皮儿被拎起两道纵折,看上去就是一个奔波劳碌的中年小老头。
他就每天带着这样剑拔弩张地的表情奔波在岗位,充当局长的马前卒,个个行政科室的管家,直着眼忙单位的事情,又专注又现实,仿佛就是为体制内行政办公而生的。
办公室副主任周大姐,人称周大秘,平时没少吐槽他,他呢一口一个大秘,从来不把周姐的白眼放在心上。大秘平时比较傲娇,因为她是跟随局长从县政府调来的,李局长当时服从调动的条件就是带上当时的秘书,这份宠信和默契,又夹杂着些许暧昧的意味,在当时只是公开的笑谈,绝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堪比古时候小姐出嫁会带上丫鬟婆子陪嫁。
冯主任平时对工作极其认真,对我们几个科员要求也很严格,工作纪律,环境卫生,工作进度,与其他科室的文件配发,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这就很烦人,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监督,这双小眼睛没有因为瞪着变大,只是变圆,周姐就管他叫“号子”。一则指发号施令,另一则说他像……一语双关吧。周姐一头直发,端庄娴雅,端坐在办公桌前,常常不动声色地一个白眼丢过去——烦人的号子!
有一天局长给我手写的发言稿,刚要离去,局长说等一等,你能看懂吗?我看了一眼满纸龙凤凤舞,说,还行能看懂。局长突然露出一丝微笑说,咱们局里,只有大秘能读懂我的字。在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局长在与我分享他的秘密。但凡这种唯恐天下不知的秘密,反而是纯洁的,也是最真实纯粹的。
每次主任出去开会,出差,是我们几个科员最开心的时候,可以出去串一会儿岗,也可以不在打印室,跑到大办公室去打几个电话,甚至跑出去买点东西。但是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就一脸严肃叫我们去他那里,说,我不在家,你们又疯了吧,农税那屋的报表为啥没送?我们说,他们的磁盘坏了,又重新拷的数据,比对了半天,一会儿就出表……
“那你们几个跑出去干啥了?”我们赶紧解释,是企业科王大姐请我们吃麻辣烫,从单位门口取了一下,没敢在外面吃。
他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嘿嘿,这回我还真没埋眼线,是故意诈你们的,怎么样?被我诈出来了吧?”
几个科员面面相觑,掐死他的心都有。
有一次,就把大家都讨厌他的事和妈妈说起来,妈妈说,你们主任,在那个管理岗位上,本来就是强调纪律和督促工作的啊,这是他这个角色决定的,其实他人非常好,你一上班,他主动联系我反映你在单位的工作和表现,说你聪明灵气,能说会道,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
有一段时间,李局长病重了,主任几个月在外地鞍前马后的照料,协调转院。偶尔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安排妥当,还不忘和其他中层领导把局长在不同医院的治疗方案比对分析,思虑重重殚精竭虑。当时有的中层领导也提醒他,说局长是传染病,即使病重根据检查结果,还在活跃期,你要注意防护,他思忖了片刻,犹豫了几分钟说,唉,尽量吧。当时就想,主任对局长真是忠心可鉴……
岁月是一条河,周姐退休后还是一头直发,只是已经斑白,,衣着依旧简单正统,她没有换电动车,更没有换汽车,遇到她还是骑着一辆单车,仿佛穿越在上世纪,留得住审美,留得住风韵留不住岁月。这个泯于众的妇人,当初是多么受领导器重,是怎样的大红大紫,与“知己者”李局长曾经经历过职场的风生水起,潮起潮落,已经很少有人知晓……
对一个人的评价会随着阅历的增长,而产生变化。比如那时候被我们厌烦嫌弃的冯主任,现在回想起来,是难得的好人。他对待工作毋庸置疑,对待不可能再回归岗位的领导,像家人一样照顾,善始善终。如果是单纯的趋炎附势,早就转舵了,而他没有。当时单位里人们都知道,对工作苛责挑剔的他,是个标准的“暖男”那时候叫“妻管严”。很难想象那个年代就很有仪式感的给妻子过生日,温柔体贴包揽家务,对一双儿女更是呵护备至,他把浪漫和包容都给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一双圆溜溜滴眼睛,估计在家就变成小蝌蚪了。
在财政局没有编制,我就想不去上班了回家备考,主任说,你别着急辞职,先请给你假,工资给你照开,想好了再决定,做有把握的事。后来他真的就给放了长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心眼是真的不坏。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说的是你刚听到一首曲子,或许并不能深谙其中的精妙之处,等到沉潜觉醒的时刻,已懂得曲子里的意境。有一个故事初闻你觉得是说笑,走过时光却发现了人性之光。有一种好男人,不是用伟岸潇洒英俊来形容的,而是担当、负责、勤勉,深藏不露的善良。有一种好女人,不是用妖娆美丽风情来形容,而是内敛、专注、发乎情止乎礼,做自己。
2024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