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有感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是由杨苡先生口述、南京大学教授余斌，历时十年整理撰写的人物传记。杨苡先生1919年出生，2023年去世，享年103岁。她的百年人生，经历了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经历了最跌宕、最传奇、最精彩的一段近代中国史。

我之前对杨苡先生没有多少了解，读完这本书之后，深深地喜欢并由衷地尊敬这位百岁老人。杨苡先生原名杨静如，是翻译家，她最著名的翻译作品是《呼啸山庄》，而她的哥哥杨宪益更广为人知，姐姐杨敏如是古典文学学者，和叶嘉莹一样都是顾随的学生。杨苡先生出身名门世家，她又是五四运动的同龄人，那些被写进历史的大人物和大事件，于她都是身边人和身边事。这注定了杨苡先生的一生，“时代不是她的人生背景，她的人生就是时代本身。”

杨苡先生的家族和师友中，不乏中国近现代史上星光闪耀的人物，但这本书中的“许多人，许多事”的重点却并不在讲述这些星光熠熠的大人物，在她的讲述中，普通人和名人没有孰轻孰重，所占笔墨都是一样的。沈从文、巴金、穆旦......除了顶着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他们就是普通的师长和朋友，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和缺点。也正是因为这本书中讲述的都是些普通人或普通事，才吸引了更多的、像我一样的普通读者，与普通人产生了共鸣。

杨苡先生说：“人的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人与事，到了我这个岁数，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发生的种种，我虽是个平凡的人，却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可念，许许多多的事想说。”很感谢余斌教授，以聊天的形式记录下了杨苡先生的自传，记录下了这些与宏大历史记录同样珍贵的平凡人的平凡故事。

杨苡先生小学中学就读于天津中西女校，在自传中杨先生提到，“文ge时期，中西的同学没有一个轻生的。”中西女校是一所教会学校，每天早上上课前都要唱赞美诗。赞美诗有三百多首，学生们可以自己挑着唱，很开心，也并没有把这当做一种必须的、不得不做的仪式，只是当做唱歌。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唱了十年。赞美诗都是一些感恩、崇敬、慈悲等等引领心灵平和的歌曲，十年潜移默化下来，对人的身心的影响真是大。

书中第三章，讲在西南联大的生活，杨先生提到了“跑警报”。这个“跑警报”我在《南渡北归》、在汪曾祺先生的文章里都看到过，但是不管是在当时那个年代，还是现在回忆起来，在这几位大作家笔下，好像都没把这件事当做一件痛苦或恐惧的往事，都是当做一个生活中的插曲，甚至还有点有趣。

杨先生说，在西南联大讲课的老师都是名人，大一的国文是许多老师合教的，每人讲一两周，没有教材，各人讲各人的。老师有陈梦家、朱自清、刘文典、闻一多……这简直是我梦想中的学生生活，很羡慕那时联大的学生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这样的机会也是由时势造成的，以后不会再有了。

从第三章开始，杨苡先生的丈夫赵瑞蕻出现了，但是杨先生每次谈到她的丈夫赵瑞蕻的时候，我感受不到什么爱意，没有看到年轻女孩子的心动、思慕，更别提热恋了。杨先生一开始对赵追求她是无所谓、不耐烦，甚至有些嫌弃。杨先生回忆其他人都有很多点点滴滴的细节，细节里总有些愉快的回忆，唯独对赵和她相恋结婚的过程，避而不谈，谈到的只有赵的自负、自私，对她的忽视，还有她自己因为未婚先孕不得已和赵结婚后，她的自卑、压抑和忧郁。

我原本以为以杨先生这样的语气，她和赵最后应该是分道扬镳的结果，但他们居然一直白头到老。杨先生总是用志同道不合来形容自己的婚姻。她和丈夫赵瑞蕻有着相同的研究领域，对文学、翻译有兴趣；但两个人在“性格、教养什么的，都差得蛮远。”

很替杨苡先生遗憾，她遇到大李先生太早，那时她还太年轻，不懂得爱情；她遇到穆旦又太晚，那时她已为人妇为人母。

我去图书馆还这本书的时候，很凑巧在图书馆看到了《棠棣之华：巴金的两位哥哥》，这是巴金和家人朋友纪念他两位哥哥的文章合集，作者里有杨苡先生。我就在图书馆站着看完了杨苡先生写的那部分，有很多的诗和文章，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杨苡先生对大李先生（巴金的三哥李尧林）的思念。杨先生在八十岁、一百多岁时仍然会梦到大李先生，如今，杨先生应该和大李先生重逢了吧。

穆旦先生写诗很有名，说话也颇有诗意，他对杨苡先生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more than friendship,less than love.”多年以后穆旦再和杨先生联系上，看到杨先生的照片，他又说“so strange and so familiar.”

杨苡先生长寿，我觉得除了她家族的长寿基因（杨苡先生的姐姐杨敏如101岁去世，哥哥杨宪益94岁去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她性格好、心胸开阔。杨先生在原生家庭里一直不被重视，后来在历次运动中挨整被批，但她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她对人生充满着一种兴致勃勃、津津有味的态度，讲到一件事或一个人，她经常会跟一句“有意思”、“有趣”、“好玩”。虽然年逾百岁，仍葆有天真。

最后，就以杨苡先生的挚友穆旦的一段诗作为这篇读后感的结尾吧：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