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和恶龙的香菜
1.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黑山下。
骑士腰悬铁剑、背负黑包，踩得落叶簌簌作响。
残阳时，骑士与恶龙碰面了。
恶龙急道：“你怎么才来？”
骑士低头道：“对不起，山高不好走。”
恶龙道：“东西都带来了吗？”
骑士递出黑包。
恶龙急忙接过，仔细查点：“葱、姜、蒜、花生酱、牛肉酱...香菜呢？香菜去哪了？”
骑士道：“我要先见公主。”
恶龙道：“没有香菜我是不会让你见到公主的。”
骑士道：“你一定要香菜？”
恶龙道：“非要不可。”
骑士道：“不能将就将就吗？”
恶龙道：“决不能！”
骑士道：“香菜卖光了，实在买不着。”
恶龙道：“我不管，我只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若看不到香菜，你就永远别想见到公主！”
骑士拔出了腰间剑。
这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骑士抚摸剑身，重重呼出一口气道：“你可知，这柄剑为何锈迹斑斑？”
恶龙掏出一捆锈迹斑斑的铁剑丢在地上道：“像这样的铁剑，库房里有好几十捆，我都拿来当柴烧。”
恶龙不吃人，但恶龙杀人。
骑士叹了口气，心想侍卫队长的话果然没用，恶龙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遂道：“菜市场但凡还有一根香菜，我也给你找来，可是真没有了。”
恶龙冷哼道：“你自己看着办。”
骑士一脸苦涩，道：“能不能多给两天，我听说隔壁国家引进了蔬菜大棚，他们那里应该有香菜，只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大概要两天。”
恶龙眯着眼道：“你可别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
骑士道：“我从来不骗人。”
恶龙道：“好，我就给你两天，两天后，你若是不能带香菜回来，可不要怪我。”
2.
骑士马不停蹄赶到隔壁国，找到了一位蔬菜大棚主。
这是一位老人，勾腰驼背，拄着一根拐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骑士道：“老人家，大棚里有香菜吗？”
老人眯着眼打量骑士，哑着嗓子道：“啥？”
骑士大声道：“我问，大棚里有没有香菜？”
老人问：“啥菜？”
骑士回：“香菜！”
老人道：“不卖！”
骑士问：“为啥？”
老人拍了拍身旁的石头，示意骑士坐下。
老人道：“小伙子，你买香菜是为了送给恶龙吧？”
骑士道：“你咋知道？”
老人道：“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我见多了。小伙子你听我一句劝，别去找恶龙了，他会吃了你的。”
骑士摇头道：“恶龙说他不吃人。”
老人冷笑道：“一个人被解体了，的确不能叫人，只能叫耳朵、眼睛、胳膊、大腿、肠子...”
骑士脊背发凉，问：“你是骗我的吧？”
老人用拐杖戳地，道：“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五十年前，恶龙绑走了两位公主，我和另一位勇士一同寻找香菜送过去。他先我一步到，等我找到洞里时，正瞧见恶龙将他大卸八块，一边哼歌一边料理。”
骑士面色惨白，半晌，摇了摇头道：“我必须救回公主。”
老人道：“你不要命了吗？恶龙叫你找香菜，就是为了要把你做成一道菜啊！”
骑士道：“我有父母和弟妹要养活，国王说了，只要我能救出公主，他就赏我...”
老人打断了骑士的话，摇头叹道：“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也就不拦着你了。”
3.
骑士带着老人给他的一把香菜回到黑山。
此时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骑士腰悬铁剑、怀揣油纸，踩得落叶簌簌作响。
残阳时，骑士与恶龙再次碰面。
恶龙道：“我等你很久了。”
骑士喘了一口气道：“对不起，山高不好走。”
恶龙道：“东西都带来了吧？”
骑士点了点头，递出油纸。
恶龙嗅了嗅，冲着骑士招招手，笑道：“进来吧。”
骑士咬咬牙，跟在恶龙身后进了洞。
恶龙的洞像一条蛇挖出来的，七扭八拐，岩石里镶嵌了许多脑袋大的夜明珠。
少时，骑士来到一个大房间，有一张大床、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
墙角胡乱堆了一些珠宝和钻石。
左右两边各有一道木门。
恶龙一边往右门走一边道：“你先在这里坐着，等我烧好了锅再来找你。”
骑士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右边的门。
骑士等了一个钟头，右边屋子传来轰隆一声。
那是什么声音？
骑士推开木门，见恶龙躺在地上，面色发青，口吐白沫，右手攥着一把铁勺。
这是中毒了？
这时一道嘶哑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是卖香菜的老人。
老人满面红光，颤巍巍地来到门口。
他眼睛里的仇恨似乎凝成了实质。
骑士心惊，下意识地让开路。
老人走到恶龙身边，蹲下试探鼻息，冷笑一声，左手握住拐杖中央，右手缓缓上抬，这拐杖里竟然藏着一柄细剑。
这柄剑宽有一指，长有三尺，剑身锃亮，平日里没少磨。
寒光一闪，细剑刺向恶龙脖颈。
骑士拔出锈铁剑。
老人终究年迈体衰，他的剑被骑士的剑拦下，只刺中了恶龙的肩窝。
老人怒道：“为何要拦我？”
骑士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老人道：“他是恶龙，他吃了我哥哥，每年还要再吃一个骑士，这难道不该杀吗？”
骑士道：“你哥哥？”
老人道：“五十年前，和我一起的那位勇士就是我的亲哥哥！”
老人拔出剑，划向恶龙的脖子。
骑士错步上前，夺下老人的剑，扔到一边，道：“也许他当年吃了你哥哥，但他现在已经不吃人了。”
老人问：“你怎么知道？”
骑士道：“他要是想吃我，早就动手了，不会让我等着他。”
老人怒指骑士道：“糊涂！吃人的人从不说自己吃人。”
骑士护在恶龙身旁，摇头道：“我没见过恶龙吃人。”
老人气的眼前发黑，颤着手道：“你难道要等他吃了人才动手吗？”
骑士点了点头。
老人气急攻心，跌坐一旁，恨恨道：“糊涂！糊涂啊！”
4.
骑士像一尊雕塑立在恶龙身前。
老人道：“好好好，既然你不准我杀他，先将他绑起来，等你问出他的恶行，再决断是否杀他。”
骑士觉之有理，找了几根麻绳，把恶龙捆在柱子上。
恶龙低垂着脑袋，嘴角流出酒红色的口水，挂在黑色虬髯上。
骑士问：“他为什么会昏过去？”
老人道：“五十年来，他每一次吃的香菜上都有我留下的特殊毒药，直到今天，他体内堆积的毒素才彻底爆发。”
骑士又问：“他会死吗？”
老人摇头道：“不会，他只是不能再变成龙罢了。”
两人谈话间，恶龙醒了。
他晃了晃脑袋，眼睛开始聚焦，焦点落到老人脸上时，他怔住了。
恶龙颤声道：“弟...弟弟？”
老人和骑士：？？？
老人骂道：“你这个恶魔！还我哥哥命来！”
老人提起一口气，踉跄地奔到恶龙身边。
骑士扶住老人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不让他靠近恶龙。
老人指着恶龙的鼻子骂：“你这个天杀的恶魔！你就该下地狱！”
恶龙急的眼泪要掉下来，道：“弟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哥哥啊！”
老人呸了一声道：“谁是你弟弟！你这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龙！”
骑士扶着老人坐下，道：“老人家，你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恶龙道：“对对对，别着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老人道：“误会？有什么误会？”
恶龙道：“弟弟，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是你哥哥。当年，恶龙绑走了两位公主，我和你一同被选为勇士营救公主。恶龙说，让我们找葱姜蒜、生抽、老抽、甜面酱、小米椒...香菜送给他，他就放了两位公主，对不对？”
老人沉着脸，默不作声。
恶龙又道：“我们找遍了王国的菜市场，其他材料都找到了，唯独没有香菜。我们请求恶龙宽限两天，你我一左一右出国寻找香菜，并约定在山下碰头。我在王国东边的国家找到了香菜，回到黑山时，没见到你留下的标记。我想，你一定是还没找到香菜。”
老人闷哼了一声。
恶龙接着道：“国师说恶龙十分凶残，是个吃人的恶魔。他虽然说找到香菜就让我们带走公主，但是我担心这是他骗我们的话。所以...”
老人打断恶龙的话，道：“所以你就先进了洞，想一个人带公主回国接受奖励是吗？”
恶龙道：“不，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可是，我没想到恶龙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小人。他见我带回了香菜，就要吃我...”
骑士道：“那你是怎么变成恶龙的？”
恶龙道：“来之前，国师传给我一道身体置换的咒语，当时我被他丢进锅里，就念动咒语，醒来时，我就变成了恶龙。而我的身体，已经被卸成了许多块浮在锅里。”
5.
恶龙一边哭一边说：“这些年来，我躲在山上不敢出门，吃喝拉撒都...”
老人怔怔地看着恶龙，忽然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恶龙。
他来到恶龙身前，仔细打量着恶龙，道：“你，你真的是我哥哥？”
恶龙哭着点头。
老人问：“那，那你知道我们七岁时看到的那位洗澡的公主，是哪一位公主吗？”
恶龙道：“是大公主，我记得她背...”
噗呲！
一把匕首戳进了恶龙左肋。
恶龙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老人。
噗呲！
那把匕首又连续插在了恶龙身上不同的位置。
老人的身体挡住了骑士的视线，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恶龙忽然口吐鲜血，垂头不动了。
老人大笑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就是恶龙！”
骑士上前，夺过老人的匕首，探探恶龙的鼻息，已经没了。
骑士怒道：“他是你哥哥，你怎么能杀了他？”
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流满面道：“哥哥？呵呵，恶龙的鬼话你也信？”
骑士道：“他说的不对吗？”
老人咳嗽了两声，道：“不对！我们是八岁的时候偷看的大公主！我哥哥是个数字控，他绝对会先说‘不是七岁是八岁’。恶龙能夺走我哥哥的记忆，但是他夺不走我哥哥的性格！”
骑士道：“那...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也许你哥哥已经变了性子，你不该这么草率地杀了他的。”
老人冷笑两声，嘴角多出一道黑血，竟是服毒自杀了。
6.
这时候，恶龙怀里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骑士接通了电话。
对面道：“喂！请问是恶龙先生吗？您点的羊肉卷卖光了，给您换成牛肉卷怎么样？我们店新进的特制牛肉...”
骑士打断对方的话道：“钱付过了吗？”
对面道：“还没有，您点的是到付。”
骑士道：“那就取消吧，这单不要了！”
骑士挂断了电话，神情沮丧地看着恶龙，喃喃自语：“这是第几单了？拿一个公主怎么就那么难？”
繁星点点。
骑士腰悬长剑，垂着脑袋往山下去。
这一单又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