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不止一点点

作者：茱蕙蘭

最喜欢的还是《半生缘》，一个让人伤感的遗憾故事。遗憾，是会呼吸的痛，没有你，万般精彩皆枉然。《半生缘》里，遗憾就像是加热的玉米粒，一点点的加温，最后爆发，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曼桢呢，她静静地承受着，尽管之前也求救过，挣扎过，流泪过，而事与愿违的苦痛，也让她慢慢坚强起来，那么平静地去面对生活。

曼桢到底还是有张爱玲的影子，坚强得决绝，决绝得让人心疼。

书中开头写道：“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遗憾可不是就这样，没有你，万般精彩皆枉然，有了你，眼底万物都是收获。

曼桢与世均相爱，那么自然又必然。世均是一个憨厚又可怜的富家子弟，曼桢是一个自强又寒碜的女职员。他们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不过是世均觉得他配得上她，她有他没有的一点点精明与聪明，但与他一样真诚，而她觉得他可靠，实诚又对她很好，不油滑。说到底，俩人走到了一起绝非是世均帮曼桢找回了手套，他们常常在一起吃饭，让世均感受了家里女主人的精细。而是他们内心深处无处可依的落寞，找到了共同的底色。他与她到底还是有一点自卑，世均没得到了多少父爱，母亲又懦弱。曼桢完全出身于原生态家庭，父亲早逝，母亲无能，全靠姐姐维持一个大家庭。

曼璐牺牲最多，以至于她后面觉得这个家欠她最多，连她母亲都这样觉得，要默然得做她的帮凶。但她骨子里的善妒早已将善良的曼璐吞噬，她不过是一具争强好胜又自私自利的复仇僵尸。她打着支撑家庭的旗号，不过是为她好出风头，事事要强的本性遮了糊了一层纸，她抱怨为家庭付出，以致她人老珠黄，遇人不淑，亦无一男半女。她亲自设计要将妹妹送进虎口，不仅仅因为她嫉妒她的体面，也不仅是因为豫瑾先爱上她的后又爱上曼桢，而是她觉得这些都是她牺牲自己换来的，她可以给予也可以毁灭。所以她要复仇，但她也并不是坏得彻底，她到底还是爱豫瑾，万千遗憾，总那么不死心，不放下，她是火一般的人，熊熊烈火，会暖人心扉，也会烧尽一切，包括她自己，但内心的失衡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终是要长出报复的青苗。

曼桢相比姐姐更知道随遇而安，凡事不可强求，亦不虚荣，安安静静地慢慢走，每一步都踩到地面，踏实又坚强。她尽自己所能帮衬这个家，但她不愿给这个家带来虚张浮华，哪怕再苦一点也不要紧，这本身就是一种善良。虽然她恨母亲是帮凶，也明白了母亲的冷漠，但她仍尽做子女的一份责任，她对姐姐不选择原谅，但体谅她不易，她对祝鸿才没半分好感，她怜悯他落魄，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她是一个真正善良又正真的好姑娘。

她爱世均，虽然她和淑惠相处得也不错，但她很清醒，淑惠是住不进她心里的人，她也不会是淑惠想请进心里的人，淑惠聪明，他要施展拳脚，他要渴望高飞的，他待人接物老练世故，他热情又不乏善良，他漂亮又有点油头，他理想又不失机灵，曼桢捉不住他的！而世均不一样，他不太渴望成功，他没有吃过没钱的苦，没见过势利眼的厉害。他也不痴迷学术，没有争个我高你低的闯劲，他有份技术活，他暂时不用担心前途渺茫，家里富裕，开着一片皮毛商铺，无家庭拖累，只是家里的变故让原本善良的他蒙上了一丝悲观的色彩。他那么老实，老实得在哪都可以成为碾压的对象，不爱出风头，没有本事，不会油嘴滑舌，注定成为不了焦点。但她就是看中了他这些，她不需要万丈光芒，她需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而他呢，他钟爱她的善良，敬佩她的为人，亦喜欢她的积极处世，就像他喜欢秋天的晴天，云淡风轻，气候宜人，她的脾性恰到好处。他到底还是为她原生态家庭感到害怕，不是怯懦，而是世俗里那点偏见让他考虑了，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顾及到她的家庭，虽然他口口声声发誓结婚后一起担风雨，但他也有他的难处，家里的财产不是全部由他继承支配，自己处社会的能力自己心知肚明，他比她更像汪洋里的一叶小舟，随时有颠翻的担忧，但他那么爱她，就算颠翻，他也还有她，不怕了。

可是造化弄人，他以为她与豫瑾结婚了，连求婚戒指都由曼璐转还给了他，他也就心如死灰，彻底断了念想。

更糟糕的是，他在失恋时遇到了同时被感情困扰的石翠芝，他与她就像书中所说，犯了错的孩子，他们只是在最伤心的时候惺惺相惜，实在谈不上深爱，婚前他们彼此感冒，婚后时间一长又原形毕露了。石翠芝家世比世均好，用不着世均家锦上添花，她需要一个充场面的丈夫，不一定有家世，但要漂亮，善谈，合群，机灵又幽默，深得人心。还得爱着她，听她的话，这些呀，淑惠是不二人选，她拿捏住他，又能让她喜欢。她同世均却像不同道的两列火车，尽管他听她的，却也是不得已的敷衍，虽然她与他也有吵嘴的时候，到底都是无关生计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到底还是看不上这样无用的老好人，竟学不来圆滑世故。

而淑惠呢，他近乎完美，女子没有理由不对他动心，但他的心总是悬在空中，曼桢这样穷困人家出来的女子是够不着的，唯有翠芝这样有点真诚又不失傲气的富家女子才能让他的心着陆。淑惠多少还是有点虚荣的，只是不会太甚，要不然他也不会背叛，与富家千金离婚。他多年后仍被翠芝打动，虽然大部分读者不喜欢石翠芝，但不妨碍书中的淑惠真的喜欢翠芝。很大原因是因为淑惠的原生态家庭使他更青睐上流家庭教养出来的女儿。

曼桢比翠芝有分寸得多，懂事得多，这也是她为什么让世均着迷的原因，曼璐临死前带荣宝见曼桢，要曼桢照顾荣宝和祝鸿才，曼璐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她知道曼桢恨透了她，但她也知道妹妹一定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果真，曼璐死后，曼桢虽恨，也同情她的不幸。她恨透了祝鸿才，但她狠不下心看着孩子受苦，甚至病死，她委屈隐忍嫁给当时落魄的祝鸿才，因为母亲的本能。她与祝鸿才根本就是两路人，后来祝鸿发了小财，在外面沾花惹草，她与他决裂，她净身出户，甚至借了一笔大钱为争孩子的抚养权打官司。她带着孩子安安静静地活着，自食其力，不去抱怨，不去揭疤，单凭这一点，她比姐姐曼璐优秀很多，世间没有比内心没爱更苦的苦了。曼璐就是那个内心没处值得爱的悲剧人物。

小说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曼桢和世均再次相逢，再回首，皆成过往，只道你还好吗？有种再也回不去的深深遗憾，而这只能是埋藏在心底的遗憾。翠芝和淑惠酒酣之时互诉衷肠，满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惆怅，两个人对坐着，苦笑着，是连空气都张扬的遗憾。

曼桢还好有豫瑾在等待，相比世均，我个人觉得豫瑾才是合适的人选，不会有家庭的羁绊，家里原也极力赞同的，豫瑾比世均更有实干精神，更能吃苦，这和曼桢很像，曼桢把豫瑾当哥哥看待，在他身上找不到爱情的绮丽，她可以帮助他但不可能爱恋他。在经过那么多世事变迁，她做梦也想不到姐姐设计害自己生下了祝鸿才的孩子，还跟祝鸿才结婚又离婚。世均也没想到其实她并不是不爱他，而是事与愿违，他恨自己草率离开，恨自己儿戏婚姻。翠芝和淑惠还有一丝未了的情，可是也只能在四周无人时说给对方听听，除此之外，他们已无能为力。豫瑾到底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他真真实实地爱过曼璐，也奋不顾身地爱上了曼桢，他是磊落的，也是决绝的，他夫人死后，他找到了曼桢，他是一个担得起责任的人，能全心全意照顾曼桢母子，哪怕他与她结不了婚，他是顾家随时可以依靠的大树。曼璐到底还是气盛不甘，她太好强了，不能说她坏，她骨子里就是不甘，如果她有耐心，能够安守，也能拨开云雾见日开。

所有过往，皆成序章。心里有天堂，遗憾亦美好，心里装地狱，遗憾见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