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老朋友
一
醒来至今,张宇飞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没有妻子的笑颜、女儿的拥抱,甚至连单位里那些恶心的尔虞我诈都变成了奢望。
这里,没有一丝熟悉的气息,眼前的空间仿佛没有尽头,天与地的界限在这里都荡然无存,充斥眼球的只有白茫茫一片,如同雾气静静漂浮。
哦对了,不远处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谁?”张宇飞试探问道。
“我是你的老朋友,”他向他靠近,大方地伸出手。
张宇飞没有去接,他反而退后一步,一脸警惕:“这是哪里?我们见过?”
“你可能不知道我,但我一直在你身边,放心,我没有恶意。”
顿了顿,他又说:“你可以叫我小张,这里没有别人,只是这段时间只能委屈你和我在一起了。”
“为什么?”
小张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前两天你独自驾车时发生了一场严重的事故,然后暂时就只能留在这里了。至于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
“我的妻女怎么样?”张宇飞焦急地问。
“放心,她们一切都好。”
“那你说我是不是死了?”
“还不好说。”
二
还真被小张说中了,张宇飞一连几天一觉睡醒,都无一例外地看到小张默默地盯着他,像一根木头杵在那里。
虽然他已经渐渐接受这个奇怪的地方了,但看到这一幕他还是打了个冷战,因为小张一动不动的身影实在太过渗人。
“你能不能别老站在哪里?”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只是从前你不知道罢了。”
“你是勾我魂的白无常吗?”张宇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显然“老朋友”这个称谓并不能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哈哈哈哈,”听到这话小张差点笑岔了气,然后一脸正色道,“如果我是白无常的话你还会站在这里吗。”
“那你到底是谁?”
“确切的说,我就是你,”小张一脸郑重地说。
“我想睡觉了,随便你吧,”张宇飞还想问下去,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怎么我最近老是犯困?”
小张严肃地回答:“这是正常现象,现在的你精神状态欠佳,犯困是正常的。”
张宇飞眼皮很快耷拉下来,再没有说话声传来。
三
也许是张宇飞太久看不到熟悉的人和事,那天醒来他突然变得异常暴躁,“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他激烈地嘶喊起来,在白茫茫的空间里四处乱窜,如同一个神经质的更年期妇女,但不管他跑到哪里,小张总会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平静地看着他。
“你给我滚!”张宇飞无计可施之下犹如被困的野兽,转身指着小张愤怒地吼道。
面对张宇飞的责难,小张也不生气:“你这样是没有用的,现在养好精神才是首要。”
也许是张宇飞本就虚弱,如此剧烈的运动下他很快感到脚步虚浮、眼冒金星,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仿佛生命力在他体内迅速流失。
他呈大字形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仰面地呆呆地望着天空:“我要死了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张不正面回答他,也破天荒地躺在了张宇飞身边。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
“停停停!这都什么年代的故事了。”
“从前有个和尚,口喝了挑水喝,后来又来了一个和尚,就开始抬水喝,最后又来了一个......”
“打住打住,怎么又是和尚,而且这个故事连我女儿也听过了,”张宇飞不耐烦地挥挥手,但经这一折腾,他无神的双眼逐渐有了些精神。
“那我再讲一个,包你没听过,”小张坐起身,深深看了张宇飞一眼。
“从前有个人,因为一些事好端端地就成了植物人,医生说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他多么要强的一个人,潜意识里不想这样,他就在自己的意识海里转呀转,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他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顿了顿,他接着说:“他的身体受伤严重,自我意识就像风中的蜡烛,随时会熄灭,所以他老是犯困。但是另一个自己总是隔三差五把他吓醒,因为一旦真的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后来有一次实在不行了,他就开始讲故事,但是没办法,因为是同一个自己,故事都很老套。”
“这故事,说的是我吧?”
“错了,是我们,”小张平静地注视着他,“想继续听下去吗?”
“难道还没结束?”
小张没有回答,他兀自说道:“虽然另一个自己已经黔驴技穷,但好在多日的努力下还是把他的意识维持在沉沦的边缘,直到后来,奇迹终于发生了。”
“什么奇迹?”张宇飞焦急地问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小张转身望向浓雾包裹的天际,喃喃低语,“老朋友,恭喜你终于要离开这里了,祝我们后会无期。”
他的眼中无悲无喜,长舒一口气。
没等张宇飞反应过来,这片沉寂稳定的空间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无数白雾像漩涡一样奔流涌动,天空中骤然出现数条硕大的裂缝,无数白光电射而出。
坚实的大地更是起伏不止,如同十级地震,整片空间一片混乱,张宇飞逃无可逃,直接被卷入其中。
尾声
“奇迹啊,这真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啊,”白大褂惊呼出声,护士们蜂拥而入,各种测量仪器响个不停。
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赫然就是张宇飞本人。
只是此时他的心跳脉搏趋于正常,肌肉也在无意识收缩,状态与几日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很快他的睫毛颤动,瞳孔收缩开始适应外界的光线,嘴唇慢慢蠕动,声音从含糊不清到依稀能辩。
“他还是很虚弱,但身体机能在转好,快通知家属,”白大褂收敛情绪,依次吩咐道。
接着,他把耳朵凑到张宇飞的嘴前,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植物病人苏醒是首例,所说的第一句话也特别具有临床意义。
“别了,老朋友。”
别了,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