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冠的猛龙，疯狂的多伦多，和继续前行的生活
图 by DarkworkX / Pixabay及Raptors官网
2019年6月17日星期一，发生了太多事情，有些与猛龙夺冠有关，有些无关。
上周四，在总决赛打到第6场的时候，多伦多猛龙终于赢了。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直到最后0.9秒还不能确定。这更是一场久违了的胜利。在多伦多这个为冰球痴迷的城市，看NBA的人并不多，然而在几大联盟当中，多伦多从来无缘超级碗，上一次冰球夺冠是1967年，而最近一次棒球夺冠是1993年。这座城市太需要一针兴奋剂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冠军庆祝游行的时间和路线确定下来了，定在周一。下班前我老板发来一个邮件，说他星期一请假参加游行。我没回他的邮件，心里想我会来上班，顺便看看游行，毕竟办公室就在游行路线边上，而我家却在20公里以外。
周一因为要送女儿去幼儿园，我坐了早上最后一班通勤火车，8:31出发，正点9:13到达市中心的联合车站。从车站步行到公司5分钟左右，如果路上停下来买杯咖啡，最迟9:30应该能进入位于12楼的办公室。游行10:00开始，全程4.4公里，计划2小时，算下来花车经过那个从我办公室能够望见的街口大约在11:00-11:30之间。这天上午没有会议，即使有估计也没人有心思开，所以我大可以安安稳稳地从窗口望出去看到球星们通过。12:00游行队伍到达市政厅门前的广场，有一个小时的庆祝活动。那里离办公室只有10分钟的路，午饭时间正好过去凑个热闹。
我盘算得真好。
从星期天开始，事情有点不大对劲了。还不到中午，车上的收音机就播了一条新闻，有球迷已经在市政厅广场占位子等待第二天的庆祝活动了。我听了心里暗笑，总有些人喜欢把事情搞得很夸张。星期一，送完女儿，到了火车站，我才意识到事情真的不对劲。停车场异乎寻常地满坑满谷，停车场外顺着路边已经停了一大溜车。到了站台上，等车的人显然不是平常坐这趟车上下班的人，满眼都是红色的猛龙球衣，还有许多孩子跟着大人逃学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看样子从联合车站到办公室的路不大好走了。车站靠近游行路线，街上怕是已经塞满了人。我灵机一动，地下通道应该没什么人，这是最快可以到达办公室的路线，只要能到12楼，我就不怕了。
我盘算得真好。
车开了一站。停了。又开了。突然，汽笛长鸣。满车都是平时不坐这趟通勤火车的球迷，显然都没意识到异常。我坐这趟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见过鸣笛。反常！果然，鸣笛之后是紧急刹车。车停了。糟了。准是火车撞人了。
我这么想是因为两年前我坐的这趟车撞死过一个人，刚好当时我在车上。这趟车行车路线纵贯大多伦多地区，铁路沿着一条天然河谷修建，大部分路轨在河谷底部，周围没有公路，甚至连步行小道也没有。这样的路上火车能撞上人，只有一个解释。我不愿意想下去了。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出了这样的事，车得停下来等待紧急救援和警察调查，没有两三个小时别想动。果然，很快有了广播，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可怜车上那些球迷，许多人怕是第一次坐这趟车，遇上这样的事，谁也想不到。
车上一片寂静。没有喧哗，没有抱怨。上班的人拿起电话跟公司说明情况，看游行的人就那么等着，连孩子的吵闹都没有。眼看着游行时间越来越近了，有人拿出手机收看网上的直播。还是没有人吵闹，没有人抱怨。
这时候群里有人发照片了。办公室靠近市政厅广场的朋友发来了从楼上俯瞰的照片，乌泱泱全是人。
早上9点左右市政厅广场上的人 （图 by York）
拍照片的朋友在对面楼上上班，群里有些不在多伦多的朋友，双方就参加活动的人数到底有多少僵持不下。200万。这是新闻里面估计的数字。多伦多市区只有300万人，大多伦多地区加起来不过600万人。200万出动参加庆祝活动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
在另一个群里，我向远在成都的家人报告今天多伦多庆祝活动的盛况和我因为火车事故而被堵在半途的情况。表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困在火车上实在太久，我又翻出来手机里面昨天拍的一段视频发给家人，是我女儿的。
10:36，火车终于动了。急救人员处理了现场，被撞的人已经没救了。警察对现场进行了勘察，询问了司机和车组工作人员，把他们全数带离火车回警局配合调查。火车公司紧急调来一个新的车组和技术人员，对事故发生后的火车和路轨进行了安全检查，确认可以行驶。火车终于动了。
10:57，表妹和表弟媳几乎同时在群里发了消息——地震了！我连忙询问家人的安全。成都的家人这些年来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大大小小的地震，并没有十分惊慌。94岁的外公在群里淡定地总结：“我坐在电视机前觉得屁股有点动感，但无法肯定是地震还是下肢神经作用。既然大家都说地震，就可以证实了。”
各种关于地震的消息纷纷传来，一时难辨真伪。可以确定的是家人安康，成都并无太大影响。后来朋友圈里有在党报做编辑的朋友发出消息：“6月17日22时55分在四川宜宾市长宁县（北纬28.34度，东经104.90度）发生6.0极地震，震源深度16千米。”宜宾离成都不远，我却从没去过，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宜宾人。唯有祝福。
带着可以确定的火车事故造成的死亡和不能确定的地震带来的伤害，我终于在11点过到了我位于12楼的办公室。办公室空空荡荡，许多人都没来上班，上班的人大都一边干活一边看着网上直播的游行进程一边望着窗外汹涌的人潮。
11点过从我办公室窗户看出去的景象（图 by 北美之北）
看到如此景象，早到的同事在考虑撤退了——这么多人，庆祝活动结束以后离开市中心不是件容易的事。中午左右，部分同事开始离开，准备早点回家，免得下班时间被堵在市中心。
12:00，我有个会议要参加。公司对工作时间并没有硬性规定，多数人默认早九晚五包括午餐，很少有人把会议安排在12点到1点之间的午餐时段，不过也有不得已的情况，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大家只好把午餐往前或往后挪一挪。参加会议的人分散在几栋不同的办公楼，也有些人在家工作，于是安排了电话网络会议。除了我的窗外能看到游行的人群，电话里还有一些人处在更加接近游行路线的办公楼里，于是会议的开场白自然离不开猛龙的胜利和疯狂的庆祝。
开完会，1:00，还没吃午饭。掏出手机订餐，一边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热闹。望了望窗外的人群，看看网上直播的进程，明星车队到我能看到的这个路口还有好远的一段距离。算了，还是消停点吧。正想着，直播节目中出现了林书豪的画面。毕竟是第一个得到NBA总冠军的华裔，看到小林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在办公室一边工作一边看游行直播采访林书豪（图 by 北美之北）
2:00，车队终于来了。几乎所有同事都聚集到临街一侧的窗口，等候明星车队的到来，望一眼窗外又回头看一眼屏幕上的直播。眼看着车队缓慢地通过，远远地感受这座城市的疯狂和热辣。
下午2点我的办公室（图 by 北美之北）
现场是这样的 （图 by Sharon）
车队从窗前过了，影影绰绰能望见几辆双层大巴，顶上有些黑衣服的人。撤吧。等庆祝活动结束，市中心这么点地方，哪容得下二百万人同时撤离？
4:00，我已经提前离开了公司，坐了最早一班通勤火车回家，这时候已经下了火车开着车就快到家了。收音机里传出的新闻又多了些不和谐的声音。游行队伍中有人中弹受伤，救护车在堵得一塌糊涂的街道中无法迅速前行。
疯狂！这个城市疯了！这一天起起落落，我有点受不了了。
5:40，到幼儿园接到我家小姑娘。当我出现在幼儿园的户外活动操场上时，我家小姑娘正和她的朋友们疯玩，疯跑，疯笑。多么开心，外界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
她：爸爸。
我：我们回家吧。
她：我们今天看Raptors了。
我：你们也看游行了？
她：老师在iPad上给我们看的。
我：你看到什么了？
她：那些players（球员）。
我：看到那只大raptor了吗？
她：是有人扮的。
我：你开心吗？
她：开心。
开心就好。猛龙赢了球，多伦多全城疯狂。我的火车撞了人，参加庆祝活动的人有人遇到枪击受伤，万里之外的宜宾发生了地震。所有事情都在同一天发生了。世界这么大，这一天之内发生的又何止这几件事情。不管发生了多少事情，不管谁家有怎样的喜怒哀乐，生活总要继续前行。
2019年6月17日，一个特别而又普通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