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看我（系列二）

上班累了一天，终于下班要回家了，走到楼下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让他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这是一个借钱的电话，同事希望他明天上午可以把钱带到公司。他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抬头望望六楼自己家的窗户，皱皱眉，撇撇嘴。借钱事小，反正他最近手头宽裕，找他借钱的同事和他关系也非常好。麻烦的是，小区门口的ATM机已经暂停服务好几天了，再远一点那个一直处于黑屏状态，两个银行也已经关门了；明天早上去取吧，又不想早起，所以只好去财经大学后门，那儿有一个CRS机。有点儿远，这是他感到不高兴的真正原因。

“走吧！”他感到无奈，“还能怎样？”走了二十多分钟路，终于走到了目的地。要说二十多分钟的路也不算太远，这在平时，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今天不一样，一个归心似箭并且已经走到家门口的人，却不能进门，反而又得奔波，其脚步沉重可想而知。但是对他的打击还没有完，还没有走到CRS机就已经远远地看见排了一长串的队。“难道说全市的取款机都坏了吗！”他在心里咆哮，同时拖着步子走过去排队。

“在楼下接个电话一分钟，犹豫了三分钟，来回得五十分钟，”他闭闭眼，再猛地睁开，“排队得……得……”他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参考第一个取钱人用的时间（那人也太能磨了，取个钱用得着那么长时间吗？为此，他的心里又加了一分沉重），再数一下排在前面的人数。“操！”他的心里又增加了一分沉重，“回到家，得两个小时！”他在心里又一次咆哮。

天也黑得特别快，刚走到楼下那会儿，天还很亮，现在才刚排上队，天就黑上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路灯和周围商店的灯，以及CRS机前面用于遮挡和投放广告（他认为投放广告是它的真正用处）的防护舱玻璃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但唯独这条队正对着的、CRS机旁边的超市的这块玻璃还黑着，他侧身看看超市其它部位，都透着亮光，里面的人和东西都清晰可辨，再回过头来瞧瞧正对着的这一块“黑屏”，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连块玻璃都跟我过不去？——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有误，“是灯，是里面的灯跟我作对，你妈，不亮！”这是他一开始的想法，虽然这想法有调侃的意味，但也颇能反映他此时的情绪，但几分钟之后他就不会这么想了，那时的他，简直要感谢这一抹黑暗了。

前面陆续又有几个人取完钱走了，他也就往前挪了几个身位，靠这黑玻璃又近了一些。由于广告牌上的灯光很亮，周围人的影像就都投在了黑玻璃上，他在黑玻璃上找到了自己的脸，眼皮耷拉，嘴角下撇，显然很不高兴。就在他发现自己的同时，也发现了另一个人。从黑玻璃上的影子判断，那人在自己前面，隔着两个人。他为什么偏偏会发现这个人呢？因为其他人要么在探头瞧前面取钱的人，希望那人可以快点取完，赶紧走人；要么是在低头玩儿手机；要么目光呆滞，在盯着一个点发呆。而唯独这个人，观察的方位却有所不同，马上吸引了他的目光。“原来，那个人是在看自己！”他发现，那是个女孩，长发飘飘，五官也很精致，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流光泛动；鼻子看不太仔细，但是不大不小刚合适，一张小瓜子脸上又添上了一颗更小的瓜子鼻子；嘴唇微闭，饱满却轻盈，不动却让人觉得很鲜活。他又把目光从黑玻璃上转到她本人身上，长发泛着棕色，耳朵若隐若现，脖子也时藏时露，让他知道了她皮肤很白。他又顺着往下看，身子高挑挺拔，胖瘦合宜，两条腿长而直。她又适时地扭了一下头，同时用手拨了一下头发，让他得以看见她的大半张脸，比在黑玻璃里看着更漂亮，脸上皮肤干净，微微泛光，简直光彩照人。

“原来她一直在自己前面站着吗？”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但是自己怎么一点儿没发现呢？”他又补充问自己。他自己刚刚光想着取钱，想着早点回家休息，让不痛快占据了一切，眼睛和鼻子什么的器官都暂时不灵了，光能感觉到败坏情绪的东西了。“那么，”他开始猜测，“她刚刚是在看我吗？”一个人盯着另一个人看，尤其是异性之间，对方往往会感觉得到。他想，她刚刚是在看他，能够发现一个美女看了他几眼，他还是很高兴的。仿佛在一瞬间，之前的阴郁情绪一下子不见了，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如果仅仅是这几眼，那也不算什么，最多也就是让他的心头一扫阴霾（其实这个功效也不算小），但是后续的发展，却让他激动了一晚上，这情绪甚至还延续了好几天。

他偷偷打量完她之后陷入深思，又从沉思中醒过来，不由地抬起头来，他发现，黑玻璃里面的她又在看他，心里一阵窃喜。但是这份喜悦不能表现出来，尤其不能浮现在脸上，他一怔之下，随即扭过头看别处。与此同时，他也看见黑玻璃里那张脸也扭向CRS机。他想，她连续看我第二次了，这应该不是巧合吧？他的心里浮现出两个答案，先一个是“不是巧合，她是有意的”，但是随即出现了另一个答案：当一个人无意中在另一个人（物体）身上停留了稍长时间的目光之后，那个人（物体）的形象就会在这个人的思维里形成短暂的记忆，而当这个人再次无意识地看向某一个地方时，那个地方往往就又是那个人（物体），这是常有的现象。基于这个想法，虽然他的心有所浮动，但马上抑制住了。

前面的人又少了两个，他和她又离CRS机靠近了两个身位。他虽然心里想着种种的不可能和不应该，但还是隐隐的有一个希望，就是希望她是在注意他，别说他是一个长时间单身的青年，就是对于其它年龄段的和已婚的人来说，也是正常的。天是越来越黑了，但是已经无法压抑住他的心情了，但抬头看看夜空，甚至还发现一颗闪亮的星星，他也眨眨眼，然后转回头来，这一转，又看见了黑玻璃里的她在看他。不知怎么的，这一次他没有迅速避开她的目光，而是柔柔地盯着她的眼睛。刚开始，那双眼睛没有动，几秒钟后，那双漂亮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仿佛失了神，眼皮眨了两下，缓缓地、若无其事地转走了，瞧了瞧远处，最后望向她自己的脚边。他的心一阵乱跳，脸上似乎也微微麻了一下，他想，他确定了她是在看他。一开始的时候他就觉得哪儿有点儿不自在，现在更是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瞅瞅自己的衣服，开始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先回家歇会儿再出来取钱了，要是那样，他肯定会换上在家里穿的便衣出来，甚至会穿着拖鞋出来，那可就有伤大雅了，估计就错过这艳遇了。

想着想着，取钱的又走了两个，这一次他和她离得黑玻璃更近了，彼此也会看得更清楚了。她果然又从黑玻璃里望向他，他心神一动，也直直地盯着她，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事后想想，他觉得自己当时的目光可以说已经有点贪婪了。她又直直地看了他一阵，然后转走了目光，因为轮到她取钱了。她取钱的时候，他站出队来一点，侧身看着她，心里寻思着什么，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拨转着手机。她取完钱之后，竟然大踏步地走了，头也没回，这是他万没有想过的，心里顿时感觉若有所失，情绪又回落一层。他盼着她扭头却没盼到，比起走到家门口却不能进又拐出来还要郁闷，这郁闷一直伴随着他取完钱，回到家，再加上之后的好几天。

一回到家他就跟他那些一起合租房子的朋友们倾吐心声，说他发现一个女孩似乎看上他了，但是他却没有主动出击，后悔莫及啊。他说当时他是想过主动过去搭讪，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他还尝试着描述她当时几次看他时的眼神……一晚上，他痛惜地说了十来次这件事，每次都在做着什么事的时候突然一分神，嚷嚷了出来；还扬言要再去那儿与她“偶遇”。第二天就这件事情他还更新了微博，发了帖子，写了日志……之后的几天，他也时不时地会提起这件事来。有些错过，只是短暂的错过，日后还会再遇到；而有些错过，却是永远的错过了。“这次也许是前者……”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