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的姻缘劫—2
第二天一大早,焦高氏的公公焦国山,匆匆吃过早饭,就拎起一包牛皮纸包裹的果子和两瓶酒,走出院子。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腰里缠着一条藏蓝色的棉布腰带,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棉布巾,尿布巾上面搭着旱烟袋。这烟袋已经跟随他四十多年了,烟袋锅子是黄铜的,那个绿色玉石的烟嘴儿,已经磨出一层厚厚的包浆。
他去村子西头的老秀才家,为给刚出生的男婴求个字。老秀才是家族里识字多的人,也是焦国山的六叔,年轻时读过很多书,办过私塾,家族里的孩子,大多都挨过他的戒尺。
天气寒冷,正是农闲时节,男人们都是串门子,喝小酒,聊闲天。而女人们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通常都是三五成群的纺线织布,纳鞋底子,洗洗涮涮,一日三餐,不得清闲。
一路上,焦国山慢慢悠悠走着,遇到人,总是先举举手里拎的东西,跟对方聊上几句,顺便告知对方,昨晚新得一个孙子,请对方到家里喝杯小酒,心里甚是得意。
老秀才家的门敞开着,焦国山人还没有进门,先咳嗽一声,顺便清清他一路上因说太多话,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冲院里招呼一声:“六叔在家吗?”
堂屋传来老秀才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国山大侄子来了。”
焦国山走进堂屋,堂屋正当门摆着一张崭新的八仙桌,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两摞书。桌子两侧摆着两把宽大庄重的太师椅,这两把泛着暗红色光的太师椅做工精细,靠背地方雕刻着双龙戏珠,那两条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双龙戏珠的那两颗珠子,是镶嵌进去的汉白玉球。这两颗汉白玉球,通体洁白无瑕,泛着晶莹剔透的水色。镶嵌在这暗红色的古木椅子里,彰显出它的主人品味不一般。
这两把太师椅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当年家族分家时,每家多少都分到一些物件,就如焦国山烟袋上面那个玉烟嘴,就是分家时所得。
老秀才此刻正坐在太师椅上。他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了,看到来人,眼神里泛着精明智慧的光芒。
他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头上戴着一顶圆帽。干枯的双手,如枯树枝一样沧桑,特别是那十根发黄的长长弯弯的指甲,如某种动物的爪一般,给这双手徒增了一些诡异恐怖的感觉。焦国山把手里拎的包裹和酒,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的向老秀才鞠了一躬,这个常年伺候庄稼的汉子,此刻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他道明来意,老秀才从容不迫的从书摞里翻出一本厚厚发黄的书,这本书是焦氏族谱,家族每个孩子起名字,都要遵循上面的辈分要求。老秀才端坐在太师椅上,翻看了一会儿,抬手拿起毛笔,蘸足墨水,左手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停顿了一下,在纸上写下“焦德稳”三个字。
自此,七爷有了自己的学名,焦德稳。但是这个学名,这一生,知道的人很少,叫过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太奶奶焦高氏,吃完那十个荷包蛋后,过完那生男丁充满荣誉感的三天后,开始期待了……
她期待有个女儿,有个自己的女儿。
那种柔柔弱弱的,说话奶声奶气的,性格文文静静的,梳着两个上下翻飞小辫子的女儿……
过了腊八就是年,通常过年也就立春了。立春以后,连空气都变得暖和起来,至少呼吸时,鼻子不会再冻得发疼,发酸。
焦家智字辈长房的西屋里,厚厚的棉布帘子后面,焦高氏和妯娌焦吕氏,两个人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床上躺着两个熟睡的婴儿,其中一个,就是焦吕氏的长女。她因为是个女婴,没有请老秀才起正式的学名,只有一个焦国山随便起的闺名:枝。加上排下来的辈字:焦德枝。
焦高氏每次见她都忍不住抱着,亲了又亲,嘴里不停喊着:我的香布袋儿,我的香布袋儿……
太奶奶焦高氏刚生下七爷时,整整三日,她的床上都坐着一个虔诚来沾沾生男丁喜气的女人,焦吕氏。
焦吕氏刚刚进门一年多,虽然生女儿,公婆家人没有说什么,但她总是时常从心底有种不自信,抬不起头的感觉。特别是自己的嫂子连着生下三个男丁,她看嫂子焦高氏的眼光都带着满满的崇拜和羡慕。在那个农耕社会,生个男孩意味着家里多个劳动力,多收粮食,多分半亩土地。
焦吕氏想着想着就出神了,她出神的的看着那个熟睡的男婴,仿佛要把他看进身体里,看进血液里,看进骨头里,看进肚子里……
她长长的哀怨的叹了一口气,继续手里的活。
七爷的姻缘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