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安和（二）

（6）

不久，安和从城里回了老家。

在这之前，安和给英子写了封信。他告诉英子自己下乡的事。后来，安和便很快地收到了英子的回信。

“安和，我和爸爸还有孩子在家等你。”

回去之后的安和，和家人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尽管在乡里他并没有再次的投身于农村建设的队伍里去，但他也会帮着政府帮着村民出自己的一份力。

在这段时光里，他们有了自己的第四个孩子。

安和一开始得知英子怀孕的时候，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家里的人口已经够多了，靠着种地吃饭的一家子根本就养不起。但无奈，英子在安和面前表现的很强硬，无论如何地也要生下来。后来小儿子出生，安和给他取名叫小军。

安和很喜欢他的大儿子三平，三平学习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小武脾气坏，好斗狠，安和英子没少为他操心。小红是个勤劳的丫头，嘴巴甜，会说话，经常逗得安和开怀大笑。

安和回来之后没有受到家人的絮叨。英子理解他的男人，如果这次下乡的名单里没有他，他就不是安和了。

田野是农民的光景，是英子的光景，现在也 是安和的光景。他和英子耕耘着他们生活的希望。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三平就要去参加高中升学考试了。

在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的日子里，三平迷上了打弹弓。那段时间他就像着了魔似的，人不管走到哪，都会带着弹弓。安和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整日荒废学业，也没少骂过他，但终归也是舍不得动手打他。毕竟，在安和的眼里，他是安和和英子以后的依靠。

三平考试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安和在镇上做活。晚上回到家，安和看见三平和父亲后面捯饬着木匠用的工具。并有模有样的舞着。

“三平，考的怎么样。”

三平装作没听见，已经依旧捯饬着那堆玩意。

“安和，孩子没考上，你也别怪孩子，穷人家孩子早当家，三平要跟我学木匠，这人在穷，肯学手艺混口饭吃，也能抬得起头。”

安和看着三平，虽然此时的他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给冲昏头脑，但他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怒火，他远远的瞪着三平，而三平也看着安和。在对视了几秒之后，三平点了点头，安和知道他这个大儿子已经心意已决，要当一个木匠了。之后，三平跟着他爷爷后面学手艺，三平聪明，学的也快。雕花和车梁车框已经是得心应手，便自己在附近的村子帮人做着事。

时间一晃，三平和小武也都长大成人。考虑到俩个孩子也快到了结婚的年龄，安和决定带着俩个儿子去东北打工，攒些钱给他俩在村里盖个房。

那个时候的东北是个挣钱的好地方，因为工厂多，遍地是挣钱的活。但小武却不愿意去，只想呆在家里。安和无奈，就带着三平和小军去了东北。留下了英子和俩个孩子在家待着。

到了东北，安和便带着三平找了一个厂，爷俩那会每天都很上班勤奋，从不旷工。安和在厂里做机修工师傅，三平在厂里跟着其他的老师傅后面做学徒，二小军，因为年纪小，安和让他跟着自己后面做的是学徒。

小军是读了几年书就不读了，因为家里穷，哥哥们也急需要钱，所以小军读了几年便早早地开始承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小武和小红是早早的就不读书了，小红每天都会跟着英子学着做一些针线活以及家务活。小武则是在村里整日游手好闲，赌博喝酒，家里农忙时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为此英子曾多次劝说他找个正经的事先做做，但每次换来的是小武的搪塞。

（7）

生活跟安和开了个玩笑。在一个暴雪纷飞后的早晨，工厂被大雪覆盖，严寒的天气让每个人都冻的瑟瑟发抖。而安和，和往常一样点检着厂里的机器，然后打开自己的记事本，开始对着记事本找到有故障的机器进行维修。

安和带着小军前往机修房拿工具，当时的工厂正在扩建，厂房的路不是那么好走，加上大雪天气，路也很滑。当走到一片空地时，安和招呼着小君再原地等他，安和便继续向前走着，可就在这时，一阵钢管的散落的刺耳声传到小军的耳朵里，小军连忙跑向安和的方向，发现安和坠楼了。

因为雪堆积的非常厚，加上工人施工时，施工的区域没有摆放警示牌，有一段路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根钢管搭拉着，这就导致雪覆盖在上面人根本就看不见下面是空的，而安和，恰巧就走到那段镂空的路上，掉路在底下摆放的钢管堆上。这高度差不多有四五米这么高。

施工的工人听见响声立马赶了过去，小军也立马冲了下去，安和此时已经摔的有些昏迷，就这样，安和被送往了医院。

安和醒来时，只觉得自己的腰后背肿痛着，三平和小军守在安和的旁边，俩个人早已经哭红了眼，因为安和已经昏迷了很多天。

事发后没多久，小军把安和发生意外的事借用厂里的电话告诉了村大队让其转告家里，同时也连忙写了封信。而远在乡下的英子也收到了小军的来信和村大队带来的电话内容。

英子心急如焚，她跟小红念叨着安和昏迷很多天了。英子说着说着就瘫坐在院子里哭了起来。

那时的英子身体也不是很好，加上日夜为这个家操劳的她，腿脚也不是很利索，就记得在安和昏迷的这些天里，英子每晚都会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铁盆和木棍，时不时敲一下，英子说这样能把安和的魂给敲回去。

在昏迷数天之后，当所有人都以为安和凶多吉少时，安和醒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腰背像是被野兽狠狠的拉扯着般似的疼。小军和三平此时早已哭成泪人，小军连滚带爬的叫来了医生，在医生的一番观察之后，告诉了安和他的腰伤很严重，会落下残疾。

安和此时还很虚弱，颤动的嘴唇似乎再叫着谁。小军听懂了，安和是在叫英子，小军连忙上前跟安和说已经和英子交代过你受伤的事了，说着便让三平去写封信给家里，让英子他们不要担心。

不久，英子收到了三平寄来的信，她颤颤巍巍的打开了信封，当看到信的内容时，她这些天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一屁股便坐在地上里嚎啕大哭着。

在休养了几个月之后，安和也能走路了，只不过，他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然而，生活对他开的玩笑似乎并没有到此结束。

（8）

在安和的伤好了没多久后，东北那会掀起了下岗工人的潮流，安和他们也被卷入其中，至此，安和便再次的返回了乡下。在这之前，安和也写了封信给英子，告诉她自己要回来的事。安和也很快的收到了英子的回信。

“安和，我和父亲还有孩子等你回来，路上注意小心。”

不久，安和他们便回到了家里，见到安和的那一刻，英子的泪水终于爆发了，她看着眼前的安和佝偻着背，扑在安和的怀里嚎啕大哭着，孩子们也都在一边哭红了眼睛。

安和看着消瘦的英子，知道英子因为这个家和她自己的病没少被折磨，安和揉了揉眼睛，抱着痛哭的英子，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这个为他和这个家奉献一生的女人。

时间一转，小红也要嫁人了，男方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在追求小红的这段时间里，男方也没少花心思，帮小红家干农活，修屋子等等，之后，为了让小红离娘家近些，男方在小红的村里买了一块地盖起了屋子，而小红，泼辣的性格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话少憨厚的他，在小红母亲的劝说下，小红结了婚，之后，生了俩个娃，一男一女。

安和眼瞅着在家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也眼瞅着自己的几个儿子也都要娶媳妇了，便在一次的准备外出打工。这一次，他写信联系了以前在城里钢丝厂共过事的一些老友，寻求他们找份工作，很快，安和便收到了老友的回信。老友把他推荐到了某市里的一个机械厂，安和于是便带着老友的介绍信，带上三平准备踏上离家的脚步。

英子的眼里湿润着，安和为了这个家四处奔波，夫妻俩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居俩地。

安和走之前，叫来了小军，他嘱咐小军好好照顾英子，并说道小武那白眼狼靠不住，让他自己也要多防范着这个白眼狼，家里遇到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写信，太紧急的事可以先找小红帮忙。小军看着父亲，点了点头。安和又来到英子的屋子里。看着英子躺在床上休息着。

“英子，我走了，你在家保重好身体，要按时吃药。我叮嘱过小军了，小军那孩子勤劳懂事，你有什么事让他去做。”

“安和，你放心，你自己在外多多注意身体，我拖小军前些天去买了膏药，你记得带上，家里还有些鸡蛋，你也带上，在外不要苦了自己。”

安和看着英子，知道英子纵有万般不舍，但面对这个家，是需要有人去支撑它，而支撑他的这个人，过去是英子和自己。而现在，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英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不知道这一别，要过多久才能见面，这个眼前曾经风光无限的少爷，这些年的变化让这个意气风发的少爷多了一些斑白的头发和皱纹。

“安和，你放心家里，我和孩子还有父亲在家等你！”

安和不知道，和英子的这一别，将是永远。

（9）

他和三平很快地就到了老友介绍的厂里，在整顿好之后，安和发现了藏在被褥袋里的熟鸡蛋和一些钱。安和鼻子一酸，那钱都是英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鸡蛋也是。如今英子大病未愈，正需要营养，唉，她这辈子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他这个少爷。

安和很少做过饭，和英子结婚这么多年，都是英子在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英子没有跟他争吵过一句话，即便是安和朝她发火，英子也是默默的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安和年轻那会，喜欢喝酒，经常会去周边的村子里和他的好友喝到不省人事，为此英子没少为他喝酒的事操心。

每次安和出去喝酒都是白天里去，深夜里才回来，所以，英子每次都会给他烧好开水，留着等他回来帮他洗身子。也会事先泡好山茶，放在被窝里，防止茶凉，喝了闹肚子。她每次都会等他回来，即便是深夜，她也会一直等。有时候英子也会带着孩子们拿着草叉子和水瓢在安和回来的小路边的水塘里来回打捞，因为在之前的一次喝酒中，安和不幸落水，好在水不深，才得以保命。英子面对安和的这些糗事从未发过脾气，只是在他醒酒时一直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而安和，在之后也算是自己有些觉悟和内疚，便很少喝到半夜归家。

小武好赌，也是一个窝里横的人。小军的童年里是在小武对他时不时的施暴下度过的。尽管家里人经常对他教育，可是这个人像是被恶鬼缠身似的，屡教不改，变本加厉。

小军在家照顾英子的这段时间里，小军干着家里所有的农活和家务，这个年纪最小仅有十三四岁的他早已经担起了家里的重担，而小武，一边在村里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赌钱，一边享受着在家当大爷的生活。

烈日炎炎的中午，小军挑着田里的稻谷往家赶，他小小的身板扛着重重的单子，肩膀早已老茧层层，他之所以这么赶着回家，是要回去伺候着小武这个白眼狼。

他就像个皇帝，都是同根生，但是却丝毫没有兄弟情分，他不仅不干农活，每天还要小军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

帮他洗衣服、做一日三餐、甚至是做他输钱过后的出气筒等等。面对着这一切，英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尽管小武听到床上的英子在虚弱的大骂这他，但是她丝毫不在意。街坊邻居也都不敢招惹这个坏种，因为他坏起来没人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小红也是敢怒不敢言，因为她这个弟弟连她也敢打。只能每次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提着自己做好的饭送给小军吃，有时送饭难免会碰上回家的小武，而这个时候，他就像是一个恶魔，一脚将送来的饭菜踹翻在地，待小红走之后，便关起门对着小军一顿毒打。不管英子怎么去吼叫，他也是变本加厉无动于衷，直到他累了为止。

每晚小军都会被英子叫到床前，英子看着小军身上的伤，泣不成声，而小军也很懂事，他每天早上都会把英子的饭做好，把英子的药给配好，这样有时候他回来的晚，英子也不会饿肚子。

那时的小军每晚都会在英子地床榻上睡着，以至于后来小军把床搬到了床榻那里，因为这样他晚上就可以睡一个安稳的觉，也可以更好的照顾英子。

（10）

在某一天里，英子趁着小武不在家，把小军叫到了床前，英子让小军把房门锁好，窗帘掩上，在小军做完这些之后，英子颤颤巍巍的手在自己的棉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子。

“娃，妈活不久了，对不起你，我娃命苦，当妈的保护不了你。”英子流着眼泪，一只手摸着小军的头，小军趴在英子的怀里低声抽泣着。

“妈，我没事，只要妈能吃饱饭，病就会好”

“我可怜的娃，妈妈保佑你，妈妈恨自己不能活到看我娃娶媳妇那一天。娃，妈生你的时候就知道我娃是个忠孝的人，娃命苦，我娃命苦啊！”屋子里，英子的哭声透过墙，透过那破旧的窗户，穿透到小军的心里。

“娃，妈没什么能留给你，妈身上就这么点钱，娃你收好，这些钱我娃自己以后买点吃的，买点穿的，不要让小武知道。谁也不能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