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坠入大海》第六章
书北冥／绘
上小学时，家里距学校近一个多小时的脚程，云柔没时间接送，便把她交给她小姑白燕，白燕忘了，她就只能要么去大姑白萍那儿和她一起住学校教师宿舍，要么去她外婆家。
叶之家离的很近，就在学校下面，几分钟的脚程，站在学校厕所门口都能看到房子。
每当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的心也就越发苍凉孤寂。
白萍知道她想家了，便问她要不要到外婆家去，白曦月低着头不敢看她，生怕白萍发现她哭了，她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低声说:“不去。”
白萍便带着她在校园里走走。
学校很小，从这头走到那头，五分钟都不到。
学校周边都被高大的香椿树所环绕。校园里有两棵近百年树龄的柳树，花坛里种满了老师和同学从自家带来的各种花草，有芍药、鸢尾、鸡冠花、紫茉莉、夹竹桃、桂花、栀子、仙人掌、千年矮、万年高，诸如此类。
途中遇到音乐老师，便结伴去操场散步。
孩子们都回家了，学校里静悄悄的。偶尔从远方传来一阵狗叫声，有男孩在山坡上唱情歌。
音乐老师一听这歌声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对白萍说:“这娃儿每天下午都要嚎上一嗓子才舒服，在山上一边放羊一边唱，吼的一面坡都听的清清楚楚。学习也还拔尖，次次都考第一……”
白曦月只是默默地跟在旁边，她看着香椿树枝头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出神，想着:羊儿吃饱了，放羊的人自会赶它们回家，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也在暮色中飞向山林，那妈妈和弟弟他们这会儿在干什么呢？应该吃过晚饭了吧？妈妈现在在看电视还是在做泡菜？或者……
白曦月越想鼻子越酸，她低垂着小脑袋，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硬是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
白燕读六年级，每天下午要补课，所以经常忘了白曦月。云柔不闻不问，也不可能来接她。每当这时，白曦月总是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柳树下发呆。
有时被云心碰上，云心会把她领回去。
叶之一见白曦月，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的都合不拢嘴，待她仍是一如往常。
夜里，白曦月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叶之正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服准备出去。
白曦月钻出被窝，揉了揉眼睛，“外婆？”
叶之回身看她，“时间还早，天还没亮，你继续睡。是不是要起床尿尿？屋里有夜壶……”
“不尿。外婆，外面怎么了？”
“你舅妈他们在吵架，我出去看哈。你赶紧回被窝，莫整感冒了。”
“我也去。”
白曦月拿着衣服慢慢溜下床，跟着叶之出去了。
白曦月看到屋檐下几个彩色灯泡都亮着，周泽笑坐在潮湿的地上，流着眼泪，撕心裂肺的说：“爸，你来说句公道话，你说我周泽笑嫁到你们老云家是不是要图个啥？这么多年来，我忙了屋里忙屋外，任劳任怨，没有半句怨言吧？”
云贵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儿媳妇，先起来，莫坐到地上，地上凉，又潮，万一生病了。”
“爸，我不起来，这是我和云齐的事，你莫怪我撒泼。”
云贵弯腰拿起地上的蚕笼，“那先找个东西垫着，昨晚刚下过雨。”
白曦月看了一眼，蚕笼是由麦秆制作的，将茅草搓成一根细绳作为笼芯，对折为两股，把切好的麦杆均匀地铺在两股绳之间，调整好麦杆的疏密，然后一人在一端扭绞，一人不停地往后压着，以笼芯为轴旋转即成。
周泽笑立即阻止道：“爸，你奏（就）站到那儿别管我。你们哪个都莫上前来。”
她死死地抱着云伟向后挪了挪，情绪异常激动。好像谁要上前来，她就要掐死云伟。
叶之看到这一幕就骂云齐，“云齐，你这个混账东西！一个男人家家滴一天学到那么小肚鸡肠！这点肚量你都没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还不赶紧道个歉，把周泽笑拉起来。”
周泽笑见叶之出来，扭头哭着看着她，“妈，我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没念过过嘴吧？对得起老云家吧？”
“嗯，你是个好儿媳妇儿。赶紧起来，地上是湿的，万一染病了。”叶之怕她情绪激动，也不敢贸然进前刺激她。
“妈，你们莫管她，让她一个人坐到那儿撒泼，你们赶紧去休息。”云齐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说完，他又看着周泽笑，“你要在那儿撒泼打滚都可以，你想哪门（怎么）闹奏（就）哪门闹，没人管你，先让云伟进去睡觉，他明早还要早起去上学。”
说毕，云齐看着云伟，“云伟，进去。”
周泽笑瞬间情绪更加激动，她拉过原本已经放开了的云伟，将他死死圈在怀里，低头说道:“伟娃儿啊！妈妈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明明很温柔，但白曦月却听着害怕。
说毕，她看着云齐，“既然你们老云家不待见我们娘儿俩，那好，我干脆带着他去死就好了。我把他扔到河里，我再去让车给撞死……”
她的情绪越发失控，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叶之忙劝解道:“周泽笑，有话我们就好好说，你莫伤害自己，也莫伤害娃儿。有啥子事情，我们坐下来慢慢商量，受了委屈就和我们老两口说，我们给你撑腰。”
叶之和云贵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云齐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一时间，僵持着，沉默着。
白曦月只看到被周泽笑圈在怀里的云伟不哭也不闹，他眼底有畏惧、难过、疲惫，以及习以为常，看着让人心疼。
云心不在场，应该是躲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
“月儿，把这个给你舅妈拿去让她坐到。”云贵说着将手里的纸壳子递给白曦月。
他可能觉得如果是小孩上前，兴许周泽笑没那么防备，也没那么抗拒，兴许会接受。一来身为舅妈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太过为难一个外侄女，二来也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白曦月拿着纸壳上前，“舅妈，坐这个，地上凉。”
“站到那儿！你们现在哪个都莫管我，哪个也莫靠近我。”周泽笑警惕地看着大家，吓得白曦月浑身一颤。
见她情绪激动，白曦月一时有些趑趄不前。
“月儿，回来。”叶之轻轻说道。
紧接着，叶之又看向云齐，“云齐，你再混账，我以使（干脆）拿棍子抽你一顿！你一个男人家家，连自己女人和娃儿都护不住，好意思不？老云家的脸都被你丢完了。要是出了啥子事情，你奏给我滚出去，我奏当没生你这个儿。”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云齐的态度有所松动，他最终还是软下心来，放下面子，上前去哄周泽笑。
见事情得以缓解，云贵他们也就不便在场，便纷纷散去。
叶之拉着白曦月回到房间。白曦月脱掉衣服和鞋子慢慢爬上床。
叶之坐在床边似是想些什么，之后从衣兜里掏出三块钱，温柔说道：“月儿，你舅妈他们吵架了，你明天中午就莫回来吃饭了，嗯……”
她想了想又多加了几块钱，然后一并递给白曦月，并嘱咐道:“这一两天都莫回来，把这些钱拿着，自己去买些好吃滴，要吃饱，莫饿肚子。外婆不是不让你来，等过几天你舅妈气消了再来，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白曦月背着双手，摇头道:“外婆，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用。”
白曦月很少有零花钱。每天早上云柔一般都是将头天的剩饭剩菜给她一起炒一炒做个炒饭，有时间了就给她蒸个馒头或者炸个馒头片儿让她带着中午吃，云柔一旦没时间或者忘了，她中午、下午就只能饿着，直到放学回家才能吃上。就算给钱，一天五毛钱买包方便面都是奢侈的。
“傻女娃儿啊！换了别个，人家给他钱，他高兴都还来不及。外婆又不是外人，快拿着。”
“……可是……要不了那么多，五毛钱就够了，我吃包方便面就饱了。”
因为当时学校以及周围都没有食堂，买不了饭，能吃的就只有零食，来去还得要个二十多分钟。她吃的最多的就是五毛钱一袋的辣条或者方便面，不是她喜欢吃，而是她没得选。
“拿着，这是外婆给的嗳，又不是别哪个，快拿好，我们睡觉，你明天早上还要上学，可别迟到了。”说着，叶之就把钱塞在了白曦月手里。
白曦月只好接过。
叶之紧接着嘱咐道：“揣在兜里装好，莫一跑跑掉了，掉了就要挨饿了。”
“嗯。”白曦月一边应着，一边将钱折好揣进裤兜里，然后把拉锁拉好。
二天，白曦月只买了包方便面，一共花费五毛钱。
回家后，她告诉云柔前因后果，外婆给了她多少钱，自己花了多少钱，然后把剩下的都交给云柔。
云柔当时在切菜，脸色不大好，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外婆给你滴，你给我咋子嗳？”
虽然云柔如此说，可每次白曦月得了红包，捡了钱，她哪次没有收回去？理由也正当:“反正都是要花在你们身上的。”
白曦月知道，云柔虽然脸上不耐烦，但内心却希望她要有自知之明，要自觉，要懂事听话，要理解他们的辛苦和不易……
那时，白曦月不理解周泽笑和云齐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她只知道先前他们也吵过，那是在一个暑假，那天她刚从水井边冲完脚回来。
她发现云心和云伟他们躲在宅东拐角处鬼鬼祟祟的，便悄悄靠近，“你们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儿了？”
云伟吓的浑身一颤，满面愁容地看着她，“嘘！你小声点。”
白曦月伸长脖子朝西侧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便被云伟一把给拽了回来，她不禁满脸疑惑，“咋啦？”
“你舅舅、舅妈在吵架。”云心道。
白曦月竖起耳朵，静下来听了听，小声道:“没啊！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听错。刚开始他们在堂屋里吵，把我们赶出来后他们就进卧房了，你舅舅好像还砸了东西滴！这会儿没动静了，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云心道。
“那怎么办？”白曦月见他们都盯着自己，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去看一哈（下）！”云伟道。
“啊？为什么是我？你们干嘛自己不去？”白曦月看着他们。
“我和姐去了，万一遇到你舅舅、舅妈肯定要挨骂或者挨打，忞忞还小，去了连窗子都爬不上去。”云伟紧皱着眉头说道。
白曦月看了看白忞，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皮肤粉粉嫩嫩的，整个人乖乖的，萌萌的，特别讨人喜欢。
“你放心，你是他们外侄女，你舅舅、舅妈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滴！你就扒在窗子外头瞄一眼里面什么情况，确认完他们没事就赶紧跑。
平时，你舅舅、舅妈那么疼你，你也不想他们打架受伤是不是？”云心道。
“嗯。”白曦月点了点头，就这样被他们派了出去。
白曦月蹑手蹑脚地靠近云齐他们房屋外，搬了个凳子踩在上面扒在窗户上往里瞧。因为从未干过这事儿，所以她心头七上八下的，害怕极了。
她看见屋内光线昏黄，周泽笑正对着窗户坐在梳妆台前，赤｜裸着身子，满脸愁容。云齐就坐在她身后的床上，白色纱帐用铜帐钩勾着，他没有穿衣服，屋内虽然乱糟糟的，但是他们没有受伤，只是面色凝重，彼此安静地待着。
就在这时，她却突然和周泽笑的视线撞上了，吓的她浑身一凛。
周泽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看啥看？”
白曦月被她的神色吓的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舅妈如此，但还是软软糯糯地问道:“舅妈，你们没事儿吧？”
“没事。滚！”周泽笑瞬间伸开双手从两边一把拉上了窗帘。
“……哦。”白曦月心里有点难受，她有些后悔听他们的话来帮忙刺探军情，深入敌军腹地还被抓了个现行，舅舅、舅妈他们不会误会她是个坏孩子吧？
白曦月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爬下来，跑回拐角处找云伟他们。
“怎么样？你看到没？屋里什么情况？”云心连忙问道。
白曦月在脑海回顾着:“屋里有些乱，但他们没有打架，也没穿衣裳，就只是安静地待着，舅妈坐在窗前，舅舅坐在床上，后来舅妈发现了我，就让我滚，‘唰’地一下把窗帘拉上了。就这些。我也不知道这算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
白曦月看了看他们。他们也看着白曦月。
“……那应该就是没事儿。这会儿我们都别去烦他们，免得惹火上身。”云心道。
众人也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书北冥／著
*从小被寄养，孩子缺乏安全感，成长环境也存在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