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以来，忙碌早已把躺下和睡着之间的距离压缩到负值。然而我记得从前，这个这个距离的平均值得要有将近一个小时。在这时间的缝隙中，无数幻想如泡沫一般，在头脑的锅炉中产生又破灭。偶尔有一两个会留到我第二天的日记，或者闲暇时间的文学尝试中。据说，普鲁斯特就是靠这段缝隙时间中的泡沫，写成《追忆似水年华》的。从前，每次当泡沫偶尔平息之后，透过水面浮现出的总是这样一个念头：人都是会死的，你，你的亲人，你爱过的一切，终将归于无。这就是我曾经每日提醒自己的事情。

这件事，我已有些日子未曾想起了。昨天读完波伏娃的小说《人都是会死的》，那个久违的缝隙再次出现，锅底的念头也再次显现出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很重要，但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是我的天赋。

人都是会死的。在太多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件有些忧伤的常识。但对我来说，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多少年来，你一直难以说服自己相信任何一件事是有意义的？为什么当你遇到一个善良、阳光、帅气、幽默、靠谱、有责任感、会照顾人的男生时，你永远只能容忍自己和他成为单纯的好朋友，而不是产生任何爱情？为什么你是那么固执地不愿意依赖任何人，那么强烈地拒绝任何难以割断的联系？

很简单，因为人都是会死的。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为了一群终有一死的人的幸福而奋斗是有意义的。我无法说服自己，一个像我这样每天提醒自己人都是会死的的人，有资格去爱一个阳光灿烂的，活在此刻，活在此生的人。我无法容忍自己跟任何人建立难以割舍的联系，因为一个终有一死的生命试图跟任何人建立联系，让我感到不安。

我没有福斯卡那样不死的生命，但我却和他一样感受到到瞬间泯灭的生命的虚无。感受到人与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隔阂。从被双面时间不同的大钟吓哭，第一次思索时间的意义开始，这种天赋，就已经注定。

我一直在寻找，在试图回答，这么多年，我并非一无所获。我的救赎是坚守徒劳，是在明了一切的虚无性之后，依旧选择去爱，去活，不为留下任何东西，只为一个有趣的故事。人生如戏，除了成为舞台上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会死的人还指望能成为什么呢？波伏娃选择让小说的女主人公（严格来讲只是一个捧哏的）是一个演员，想必并非巧合。

这样的哲学观，我在五年前便已经明了。然而，一件件事情在试图是我动摇。人总是软弱的，总是容易动摇的，可是以我能容忍的方式活下去，以我为自己找到的答案活下去，注定需要太大的勇气。我一直在小说家与主人公之间寻找着一种平衡，不想逼得自己非要杀死一个以成全另一个。然而这种均衡究竟能延续多久，谁也无法回答。波伏娃利用《人都是会死的》找到了答案，然而她是否真的相信自己的答案？或许不那么肯定。

不过不管怎样，波伏娃遇到了萨特，是幸运的。萨特遇到了波伏娃，也是幸运的。他们除了彼此，再难找到另一个人，愿意带着这样的天赋去爱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