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写那年那月
曾很用心地在纸上去写那篇稿子,也很珍惜地夹在众多的稿件中,但越是珍惜越是细心,可不知怎地,它还是莫名的遗失了。
找了很久,也在心里埋怨了自己很久;只因那年那月里有我亲密的伙伴,有我们在最美的岁月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有我们最美的花季。
如今再写,总觉得是用只言片语拾起些曾经残缺的记忆片段。
冬天是我对那年那月的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记忆。
很多年前北方的那个冬天异常寒冷,胡同里结了一大块冰的地面上是孩子们的乐园;溜冰的、打冰嘎的、滑冰车的,你追我赶,就算是不慎摔倒也不会喊痛,反而是马上爬起来忍着痛又嘻嘻哈哈地从头来过。
提起那个冬天就不能不想起我的伙伴,霞,她是我的伙伴也是我那时候除了妹妹以外唯一的一个亲密朋友。
她的母亲有精神病,已经疯了多年,父亲除了按月买些粮食外,常年吃住在工厂,从来不回家。好在工厂离家很近,在急难中我常陪着小霞去找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爹,除此之外霞还有一个妹妹,我们都叫她“小二”。
那一年,霞,12岁。小二,8岁。我,10岁。我的妹妹玲,8岁。
冬天胡同里的躲猫猫,秋天随母亲和邻居阿姨们大山里采蘑菇,夏天大河里的洗衣裳,春天树林边采野菜,那时我们几乎成了形影不离的女孩儿四人组。
霞的母亲疯起来很是吓人。
记忆中她的嘴里除了睡觉和吃饭以外,永远是自言自语。不论是站着坐着走着,亦或是窝在炕上的被窝里都是如此。甚至我还亲眼在她家两次看见过霞的母亲声情并茂神秘兮兮地自问自答些稀奇古怪的话,就好像她对面真有一个人隐形在这个世界中,但只能让她看见和她对话。一次是她坐在炕上对着面前的火墙有说有笑;另一次是看她站在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跟空气讲话。
但她有时也会说着说着就突然就破口大骂。每当有这样的状况发生时我都想马上逃离,然而霞却不慌不忙地给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怕,我就会安心的在她们家继续玩下去了。
我的记忆中霞的母亲从不曾好好地做出过饭,疯的严重时不管家中谁的衣裳还是被褥统统放到灶下烧或是锅里煮。
在那个四壁透着嗖嗖冷风的冬日早晨,我看着霞的疯妈盖着破旧的掉着棉絮的被子蜷缩在没有一丝温度的炕头上,对着墙角不停地骂着又像是在跟谁窃窃私语。地上几棵过冬的白菜早已被冻成了“白菜冰疙瘩”,透风的塑料窗子像老妖婆龇牙咧嘴的大口,在向屋里,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呼呼吹着逼人的寒气,仿佛在念着她的咒语。
只有霞和她可怜的妹妹因着太冷,不停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带着些生气。
12岁的霞和小二都没念过书。
多数时间都是她在家做饭照顾妹妹和她的疯妈,她的父亲每个月在固定的日子买些粮食和蔬菜送回来就走,但从不照顾她们。
缺衣少食的日子再加上冬季屋里常常是没有一丝暖意,霞得了尿急的病,每天都是在来不及如厕就尿到被子或裤子里。夏天还好,但是到了冬天她只能用自己的体温把棉裤烘干,所以别的小孩都嫌弃她。那些大人也从不把她们当人看,不但不许自己孩子跟她们玩,就算那几个大她好几岁的男孩对红无端的打骂,他们的父母也装聋作哑地扮瞎子,从不管教自家的孩子。
记得就是那个冬季,我们搬到北方已有两年,孩子们正高兴地在胡同里的那块冰上玩着,可是突然间一个大我们三四岁的姓张的大男孩儿无端地用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了霞一顿。幼小的我也只能看着她挨打,没敢吭一声。但心里真想夺过皮鞭抽那个家伙几下,甚至就想看到他能立即滑倒在冰上,摔破脑袋。他是他家中的大儿子。这个半大坏小子的妈是本胡同出了名的“不讲理”和“讹诈户”。
后来从老邻居处得知,这家的孩子没几年之后都相继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最先触犯法律被抓进监狱坐牢的就是那家的这个大儿子。
多年以后,当我和妹妹再次路过这个“讹诈户”的家,看到的是破落的院子里满是荒草,狼藉一院。房顶掉了瓦片、缺失砖头的墙垣,还有一个生如死灰的老太婆慢慢在院子里挪动着。
在年老时,她的儿女们没有一个能在家照顾她。她错误的教育和言行没能带出一个好孩子,都进了监狱。家里惟一一个还算正常的人就是他的丈夫,几年前也突发暴病走在了她前头。
看到这些不会让我幸灾乐祸,反而让人倍感压抑。往事历历在目,最遭胡同里人暗暗唾骂的应该是她儿子和她这个当娘的先后做在我最好的朋友小霞身上的那件恶事。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感伤的季节。在这个胡同里我们住了三年,三年的光阴除了上学和睡觉以外,霞几乎是长在了我们家,和我们姐妹形影不离。小二只是偶尔来一次,平日里都会呆在家里守护着她的疯妈。
那时的岁月我的家虽不富裕但很温暖,在外有父母的庇护,在家有比现在餐桌上所谓珍肴美味还可口的“粗茶淡饭”。
虽然贫穷,可母亲是个勤俭持家的好手,她总是在她侍弄的菜园里拔些菜给我们做出可口的饭食。由于母亲的善良,才许我们和霞姐妹来往,而吃饭时当我母亲看到霞那小孩子一样巴望的眼神,总不忍赶她回去,自然她也就常跟我们一起吃了。
我更是不知明暗地给霞偷了多少次家中的吃食。
然而后来我们却搬了家,新家离她们不是很远。起初霞也常来我家,但后来由于我们的功课越来越忙,并且也在慢慢长大,从一年也见不到几面到几年也见不上一面。
几年后突然从原来的老邻居处得知,17岁的霞被那个曾把她母亲介绍给她父亲,造成霞的母亲疯癫的所谓胡同里的“姥姥”又再一次用好意和怜悯的幌子,把霞也推向了婚姻的“火坑”。
就因霞有尿急的毛病,被那位姥姥帮助嫁给了一个站直身高还不足一米的外乡“驼背男人”。
真不知霞当时是怀着怎样孤苦破碎的心嫁出去的。只听邻居叔叔说: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到过乡下霞的家,看到的是她的婆婆嫌弃她,吃饭不让她上桌,当听到这里我如刺哽喉……
又是几年过去了,温暖美丽的夏天又来到了。我早已毕业、工作、成了家。
路过曾经那条巷口,猛然间一个声音唤住了我,回头一看,多么亲切多么熟悉,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看到是霞。
“我丈夫生病死了,我带着女儿回来了,我婆婆什么都没让我带走。我妈也在几年前一次发病时出门走丢了,就再也没找回来,小二也嫁到别处去了,我爸现在老了一个人住,我回来照顾他……”
霞急切却又毫无逻辑地告诉我几年发生的事。
看着善良的霞,我告诉她:“你现在自由了!”她看着我苦笑,然后又是叹气。
春天的风总是轻柔拂面,下过雨的泥土中带着些青草的味道。门前树上的雀鸟被过路的行人惊得扑棱棱飞走了,一会儿似乎又飞回来了;都落在树上窃窃私语,似乎传递着什么喜讯。
又是两年的时光匆匆从指缝间滑过,这期间霞也偶尔和我有些碰面交谈。一次,当她跟我聊到她女儿时,话锋一转,她就谈到了胡同里的那家张姓人家的大儿子,还有他的母亲。霞,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但又欲言又止。
那一年,霞的女儿14岁,在念书。但是,按照霞结婚的时间推算,她的女儿应该是13岁。而我的儿子当时只有4岁。
霞退了休的老父亲把老房子粉刷修饰一新,接进来一位新老伴。霞找了一份工作,平静地过着她的日子。这一年她33岁。
在春天里,我陪着可爱的孩子在玩耍。屋外的大门被人敲得咚咚的响,走出去隔着木门的栅栏缝隙我看到了沐浴在春风里的一张“美丽的脸庞”。
“我要结婚了……”
霞的每一句欣喜的话语,都好似这春天的风滋润着我的心田。看着她从里到外的快乐,看着她从头到脚的改变,我好像看到了一株即将枯萎凋零的树,重新注入了生机,发出了花蕾,正在伸展枝叶吐露芬芳。
我的朋友,霞又结婚了。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在鞭炮声中被她现在的老公带着长长的车队欢天喜地地接走了。临行前她悄悄告诉我她的“病”早在一年前彻底治好了,我真为她感到高兴。
霞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她有了新房子,新家具和一个真正爱她给她自由的男人。
霞曾是不幸的,那个悲惨的童年、少年、甚至是那个“火坑”的婚姻都曾摧残着她,带给她无尽的痛苦和黑暗。在那里她是绝望的,心是死去的。
霞又是幸运的是,幸运的是她走过了她生命中的那些苦难,那些冬天、秋天和夏天,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的春天,她的希望和光明。
多年后当我再想起那个春天,依然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风,暖暖的,轻轻的。云,淡淡的,高高的。我的朋友,霞,她声音依然萦绕在耳畔:“我要结婚了!”
我在心里深深地,幸福着她的幸福,也幸福着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