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边:青海长云暗雪山 18
车抵毛庄学校时,正赶上晚餐时间末尾。
整个毛庄乡现在还未实现通电,来自政府的喉舌声称“玉树灾区已实现全线通电”,只是个约等号,或者用尕玛老师的语气来说,“纯属子虚乌有!”每当夜幕笼罩,毛庄学校锅炉房里,发电机开始发出沉闷的嗡鸣声,一直供电到零点。发电机的柴油花费由县政府补贴。只有在举办重要活动,比如校园文化艺术节,发电机才会在白日运作,以便让音响设备发声。
教师食堂在幼儿园一间侧室里,仁增曲忠带我进去,只有三位幼儿园教师在用餐。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年轻,怕是不到二十三岁。后来才知晓,其中一位女教师竟然只有十六岁。发电机还未运转,食堂内昏暗起来,晚餐是小白菜面片子,和着晓学校一样。
我很快就和他们有说有笑。刚开始她们故意说我和仁增曲忠是情侣关系,到后来才努力换到别的话题上。用餐后,他们邀我进幼儿园“饭后娱乐”。一位负责男生寝室的后勤男孩桑丁(还不到二十岁)打开教学音响,手持话筒,在幼儿园大厅内伴着音乐唱起了藏歌。难怪我在吃饭时听到隔壁传来歌曲,猜想是学生在排练节目,其实那时候幼儿已经回家好一阵子了。刚吃过饭的扎西老师也凑过去,借过话筒,寻得一日的放松。一位幼儿园男教师邀请我开唱,我谢绝,听他们继续唱下去。直到天色完全漆黑,教学音响储存电能耗尽,年轻人才开始沉淀下来。从后来几日的观察来看,毛庄学校的师资队伍比着晓学校、香达学校更为年轻。
幼儿园外墙刷粉红色,与其它建筑群迥然不同。从对开的嵌着不锈钢边框的透明玻璃门进去,是透明玻璃作为穹顶的大厅,一片农用遮阴黑网在玻璃下方拉起来,用于削弱刺眼的阳光。正厅是唯一的教室,大厅四周的房间分别用作办公室、教师寝室和学生午睡寝室,好在学生人数并不多,不算拥挤。一块块齿形胶垫拼接在大厅地面,幼儿可以坐着上课、游戏。
夜色中,学生食堂、教学楼、宿舍楼包围起来的绿地上,太阳能路灯创造了一片童幻世界。人造光源从它诞生之日起,就担负起驱逐邪恶的使命。从历史上来看,伦敦、巴黎再到纽约的街区,有了煤气灯的照耀,犯罪率下降了。而在这里,它只为烘托气氛存在。教学楼侧墙刻着学校在玉树地震重建中的捐赠者,其中竟有位和我同名同姓的,这也能给我欢愉之笑。沐浴在光华中的小柏树、花草让思绪回到高中那一片被教学楼包围中的花坛,那时候常常在周末的晚上俯视这一片被草坪灯点缀的寂静。这就是毛庄学校在那一刻带给我的恍惚感和穿越感,就如同少年时暑假的上午,沉睡中的我隐隐被电视机中的对话唤醒。这是一种现实与梦境相遇的临界点,也许世界真的不止三个维度。
第二天清晨,在学生吃早饭之前,校园里的野狗就已经将前爪搭在垃圾桶里埋头翻找食物了。学生塑料餐桌椅整齐摆放在学生食堂外的空地上。进餐时间一到,学生们排着整齐队伍走进食堂窗口打饭,转身走出,来到各班级的餐桌椅前就餐。到最后,餐桌前剩下十几位进食较慢的学生时,一群麻雀肆无忌惮地降落,抢食残留的饭粒,它们是一群天生与人为邻的动物。到午餐时间,杨絮乘着沸腾的阳光纷飞,仿佛漫天鹅毛大雪,扑向人们的面颊,降落到学生的饭碗中。抬头看去,有片云朵形似莲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