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老曹我爱她
老曹今天……恩，稍等我查下……68岁了。老曹是我奶。
这里我要说一些我和老曹的故事。
1993年5月老曹的大儿子不在了，6月我就出生了。大曹照顾我几个月之后收拾东西就走人了。大曹是我妈。当然平时我也叫妈。
写文章的时候我不写妈而写大曹，因为这是讲故事，我不想带着个人感情，那会像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在哭诉自己的可怜身世。
1
大曹走后，老曹承担起照顾我的重担。那时，老曹已经45岁了。
老曹说我小时候很乖，除了我妈走后刚断奶的那几个月。
那几个月，老曹对我是寸步不离，还有我爷。大曹走的时候正好是冬天，我爷说每晚我的摇床上系一根绳，绳这头系着床头，只要我一饿就会哭，我一哭就会动，我一动他们就醒了，然后冻得哆哆嗦嗦起床给我弄吃的。
那时候奶粉还不太流行，即使有也很贵，我家不富裕，也舍不得买那种奢侈品。我奶为了养活我，想个办法。她把米洗干净和芝麻花生炒香，然后包裹在蒸馒头的白布里系好，用擀面杖擀，一点点的压碎，然后擀细，最后的成品就是细细软软的粉末。
这个粉末就是现在小孩吃奶粉配的米粉。
我饿的时候，我奶就把米粉用开水冲开，再放上一勺白糖，一勺一勺的喂我。
有时候，我爷也会给我买点芝麻糊和豆腐脑给我补充一下营养。哦，对了，还有鸡蛋。老两口买的鸡蛋都舍不得炒菜，全给我炖鸡蛋羹了。哦，对了，还有肥肉，我奶说我特别喜欢吃，不用嚼，用嘴吸溜一下就吞了……
以上所有把我喂到长牙前的食物，现在已经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噩梦了……
2
老曹怕我长大后没有妈，我稍微懂点事，她就带我去找大曹相认了。
为什么老曹和大曹都姓曹？因为老曹是大曹的亲姑姑……
所以这样的关系，如果我不和大曹相认，将来大曹也会找到我，要上演母女相认的戏码。
老曹后来对我说，你小时候我就想着，将来你长大了，如果问我你妈呢，我能说她不要你了吗？我只能说你妈出去打工挣钱了啊。
老曹怕我羡慕别的小孩有爹妈，所以坚决不愿意让我成为没妈的孩子。年幼的时候，老曹就经常给我带大曹上班的工厂里去走动走动，一方面让我满足一下有妈的温暖，一方面缓解下大曹对我的思念。
也许因为老曹经常伤心的原因吧，我懂事比较早，从来不问：我爸呢。
那个年经的小孩，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可我常常会在夜里看着天空想念爸爸。人死了，要上天上去的啊。
3
3年级的时候，写的第一篇老师布置的命题作文叫做《我的爸爸》，那是第一次写作文，我问老曹要了钱去买作文书，在路上碰见了也要去买作文书的同班同学。
他一手牵着他爸，一手牵着他妈，甩着两根手臂晃啊晃的，他爸和他妈还时不时的把他拎起来走一段路再放下来，一家人有说有笑。
那瞬间，我羡慕的要死。
我突然好想我爸，如果我爸活着，我撒撒娇让我爸把我扛肩上分分钟虐死他。
唉，眼冒红心的看着他们买完书又这样相互牵着手离开，我才闷闷不乐的拿着书回家。作文写到很晚，也没写出个东西。
老师这不是为难我么，没有爸让我怎么写。我总不能编个我爸在哪上班每天送我上学有多爱我我又有多爱他这样的桥段吧。
然后，我自作主张的改了标题《我的爷爷》，老师知道我家里情况，不予评价。以后每每，作文只要让我写我爸，我都让我爷代替。
4
初中的时候，有些叛逆。
2006年第一次去上网，哇槽，好多学生党。我瞬间觉得我奥特了。我得跟上时代步伐，共产主义的接班人这么落后怎么行。找好位置，我就开始了我的网的海洋。那天星期五，想着第二天不上课，玩晚点没关系，刚刚学会上网，意犹未尽啊。天黑了我都没意识到。
然后老曹找到学校里去，学校早已空荡的不像话，门卫大爷说学生早就放学走完了。老曹那急的啊，生怕我搞丢了。毕竟我是我爸唯一的后代，用她的话就是，你要是有哪点不好，将来我死了咋跟你爸交待啊！
然后在整个县城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经人提醒这么大的小孩喜欢上网，才知道找网吧。老曹和我叔挨着大路一家一家的找网吧，找到我的时候，卧槽，我刚刚申请完QQ号……（才上手，不熟练，旁边的小朋友还不愿意搭理我，自己乱点摸索出来的）
然后老曹河东狮吼了一句：我杀了你！~~
至今我都忘不了那时候，我有多丢人……然后我小声说了一句：回家再说。
我飞快的跑出网吧，骑上自行车就跑。我叔带着老曹小心翼翼的跟着我，生怕我又跑了。
一路上，我的心怦怦的跳，那种感觉就像在大冬天被冷水从头淋下，心都凉了，我完了，回家要挨打啊（从小乖乖女第一次犯错就能体会这种绝望的感觉）……
然后回家后果然不负我“重望”，着着实实的挨了一脚，当场给我踢跪下了，那是我爷第一次揍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揍我，所以导致10年后的今天我对那个场景还记忆犹新。
老曹当时吓的赶紧护住我，给我拉房间里去，转身去厨房给我下了碗肉丝面。我在她走出房间就把房门反锁了，等她端碗想送进来时我死活不开门。她在房外，嗓子喊的直冒烟，我就是不理她。
你要是不去网吧把我抓回来，我能挨打么！我心里恨恨的想。
更可恨的是，老曹第二天就昭告全世界，我学会上网了，所以亲戚前方预警，只要看到我有可疑的行迹，立即逮捕回家。
我是犯有多大的罪啊！像看押犯人一样！心好累。
从此零花钱没有了，还一度被妹妹（叔叔的女儿）像口香糖一样粘住不放（周六日的时候平时是要上学的）。
并且！可爱的老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班主任！当年我是好学生的时候，还经常举报班里去网吧的老鼠屎来着，唉，遭报应了！
从此，班主任对我的态度来个360度的大转变，县城里的老师特别势利，学习好她就使劲的栽培你，将来混得好好可以吹牛说这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学习不好她就完全另外一种态度，特别嫌弃，害怕她教出来的笨学生扯她后腿，影响她的声誉。自从老曹告状之后班主任立马觉得我是个坏学生，非常嫌弃，连我的作业都不批改了。卧槽，当时正值青春年少，我也是非常要自尊的女初中生，你不批拉倒，我还不写了。
从此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教语文，事实证明我没上她的课并不影响我的写作水平~）
5
08年暑假初中毕业。那时候因为老曹经常啰嗦和看押我太紧，让我特别的……讨厌。然后毕业了跑大曹家住了一夏天，那会大曹也有意拉拢我，让我跟她过，我特别的心动。
在老曹的施压下，我非常享受大曹对我的好。大曹毕竟年轻，能照顾我的感觉。她从来不逼我，等中招成绩的时候，安慰我，尽力了就好了。成绩不重要，上了高中再好好学习还能跟得上。
我当时想，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妈真好啊~~
直到快开学，我也没有想回老曹家的意思。老曹急了，以为我只是住着玩，没想到真的不跟她过了。那感觉，就像是养了很多年的猫，每天尽心尽力的照顾它，但是它突然就不见了。老曹害怕失去我，来找我。她说，开学了，跟我回家上学去啊。
我看着大曹，期待大曹能说句话让我留在她这。大曹说的却是，你跟你奶回去吧。妈很想陪你，可是，妈还有你弟弟妹妹……你要真的想在我这生活，我可以想办法供你。（大曹改嫁又生养了一对儿女，龙凤胎）
当时我就明白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还想着从此远离老曹，远离打扰。结果还是没本事的回去继续投靠老曹。
老曹害怕失去我的疑心越来越重，总是生怕我会跟大曹跑了，她养了我这么多年，凭什么就让我妈随便几句话就骗走了，也有些刻意避免我跟大曹联系。只要我跟大曹通个电话，她就紧张兮兮的特别敏感。
我真是够够的，我和谁联系和谁说话，那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干涉啊！
老曹抓我越紧，我越是想逃离。
6
高二那年，我终于下学了。
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不愿意上学。一家人都求着我，只要我肯上学，任何人都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我就是不想上。
学习不好上完了就什么用，我从小喜欢画画，老曹说是不务正业，把我当画家的梦给硬生生的破坏了。
叔说，他愿意让我学美术，所有的学费及生活费他掏。我当时特别的坚决，不学就是不学。有点任性也有点赌气。学艺术在当时是个特别没有前途花费还大的事情，我区区一个人在屋檐下的小孩子哪里值得上叔这么为我付出啊。
当时我就这么想的。
我就觉得我在老曹屋檐下，吃她饭，受她管。
我不想上，就是不想让她管我。谁还没个人生自由啊。
还有，我以为挣钱是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洗碗拖地谁不会啊，这样也能来钱的话，对我来说那不是轻面易举的事情么！
7
2010年，我17岁。离开老曹去广州打工的时候，我坐在大巴上想着以后，我挣够老曹养我这17年的钱，牛逼的回来一次性还清给她。再对她说句，我不欠你的了。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开。
那时我对老曹是真真的想逃，一分一秒不想呆。老曹那种对我掌控，让我非常的反感。
但老曹那天送我，站在大巴车外，看着我，泪眼婆娑：从小你在我身边长大，你从来没有离开我这么远，现在你还这么小就要出去打工，我怎么忍心你出去受罪……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话还没说完，车启动了，老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看她那双充满不舍和眼泪的老眼，还有她那微微驮的脊梁，我突然感觉有点难过。
毕竟这是养我17年的亲人啊。
我在车上，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回头看，她和姑父还在原地目送我……
擦了擦眼泪，我按自下定决心。挣不到钱，我誓不回家！
8
打工的生活并不好受。我才体会到，原来挣钱真TM难啊！
去广州找了一家纺织厂，专门生产牛仔布。工厂里气味可难闻，广东温度又高。卧槽，这酸爽！三班倒的工作，每天上班8小时，人事跟我说，工资每月看产量有1800-4000元。卧槽，当时我就震惊了，我这么小就能挣这么多钱！（幻想自己领4000的工资）
休息一天就上班了，那会时差还没倒过来，头一次上班赶上上夜班，夜晚12点到早上8点。要站整整8个小时，我哪受过这罪啊！硬生生站了4小时就站不动了，一会坐一会蹲的，还要小心翼翼的躲着值班的组长巡查。
我也是佩服自己，在站了5个小时之后，眼睛又熬不住了，直接靠着墙，闭目养神~养着养着睡着了……组长眼睛好尖，还没半小时，她就发现我在睡觉，居然还是站着睡，真是哭笑不得，她说你还是回家吧，你太小了，受不了罪。
我感觉我的自尊受到了侮辱，毅然的回击，不，我能吃苦。
组长走后，我狠狠的扭了一下我的大腿（请脑补一下当时的惨叫），一下子就精神抖擞了。咬着牙坚持完后半夜下班。
下班后我真是累的不行，连夜班补贴的免费早餐都没吃，回到宿舍就瘫床上了……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半个月，姑姑打电话说让回家，给我找了个技校，让我学电脑，将来好就业，这样的好事，我激动的几乎要马上回家了……
可是我本来是下定决定挣不到钱绝对不回家的，但是我TM回去不仅可以弥补我之前不许上网的遗憾，还可以学到东西找个舒服的工作唉，在这里上班累死求了！
衡量再三，我还是认怂准备回家。（请忽视我的决心，在一切还不成熟前，no zuo no die）
刚巧夜班好不容易熬完要倒白班了……而且工资也泡汤了……
当然我也不吃亏，吃了半个月的免费饭，还浪费了一大堆废布……
9
经历了这样惨不忍睹的折磨后，我老实很多。我也明白了老曹生活的不容易。
特别是养我的不容易。
老曹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大，结果我还这么闹心的欺负她。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老曹也经历了离开我不能活的日子，接我回家后拼命对我好。
好像是家里来好久不见的客人特别热情的招待。
对我好的让我羞愧。
我何德何能，能享受这样的无休止的爱。
后来那几年没有那么叛逆了，但依旧不够体贴老曹。
再后来，结婚了，生了孩子。
做母亲后才明白老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带孩子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辛。
我带孩子，带着带着就崩溃了，怎么这么闹心啊！
天天这么哭谁受得了啊！
卧槽，不是刚尿完换了裤子么，怎么又拉了啊！
能不能不吵啊！你妈饭还没做啊！你爸回来吃什么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曹特别心疼我，那时候孩子小，她看我在家照顾孩子那么累，经常丢我爷一个人在家，跑我家陪我睡，夜晚她睡在我旁边的时候，我特别安心。
因为我根本听不到孩子哭啊！
因为孩子一动她就抱起来哄啊！
因为早起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早餐等我吃啊！
因为我吃完，发现她把我和孩子的脏衣服也洗好晾好了啊！
……
写着写着，想着这些细节，我就情不自禁的掉眼泪了。
老曹是这样好的人，我曾经还那么狠心的伤害她。
10
今天，是老曹的生日。
我终于大方一回，塞给她500块钱红包祝寿。她人前接了钱，在没人的地方又偷偷塞回给我。我挥着手不愿意要，她说，用不了这些钱，心意到了我就满足了。从来没想过要你回报我，看着你长大懂事，我就放心了。
她在亲戚面前给足我面子。我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是这么的美好。
上天是这么的公平，让我失去了爸爸，却送给我这么好的奶奶。
奶奶。
生日快乐。
愿你健康长寿。
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