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毁掉我人生的那只蚂蚁

她是毁掉我人生的那只蚂蚁

（图文无关）

01

她是我儿子的妈。去年，我和她离婚了。但是今天，我决定和她复婚了。所以，她也就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不能想“妻子”这两个字，更不能想我的妻子就是她。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对她的恨意就像被浇了汽油的火苗一样，噌的窜上我的咽喉，烧的我口干舌燥，呼吸困难。继而，整个身体都会疼起来，好似要在这火苗里被炙烤到四分五裂。

离婚，复婚，都是因为我恨她。我以为，离开她，我仇恨的火苗就会慢慢缩小直至消失。但是，这一年来，一想到她离开我时候那雀跃的表情，和她在朋友圈里不断炫耀的那些因为单身而来的惬意和轻松的生活。我的恨意，就越烧越旺。在我发现这火苗已经快要把我吞噬的时候，我决定去找她复婚。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生活已经毁了，不可能因为离婚而归零刷新从头开始。所以，她也不能！她是毁掉我生活的那只蚂蚁，我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人生大厦就是被她邪恶的牙齿啃出了第一个破洞。那么，她必须陪我一起毁灭！

虽然她因为离婚而雀跃，虽然她这一年来活得肆意精彩，虽然她反复通过儿子表达了离婚是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虽然从离婚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正眼看我一眼不跟我说一句话……但是，从我决定复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一定会答应的。就像以往的生活里，她最后都会顺从我的每一个决定一样。

02

坐在她租来的房子里，我能感受到离婚给她带来的重生一般的全新的生活，一种她一直声称向往的，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样的生活。

房间是整齐干净的，有一股干净温暖的隐隐的香气。这些香气可能来自花瓶里的鲜花和桌上的水果盘。是的，她的房间还有一种很吸引人的情趣，那些花瓶，果盘，还有小小的水族箱，以及一些其他的小摆设，都很像她。让我想起刚认识的时候她的样子。我记得，那时候，看着她，我想象的我们未来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一种富有情趣的，温暖的，幽香的，像艺术家一样的生活。

虽然单身的她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而我们曾经共同的生活又是那样不堪。那个我们称为家的房子，依旧像以前一样的肮脏，杂乱，潮湿，充满着让刚进屋的人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的味道。但我就是知道，她一定会同意复婚，一定会重新回到我们的“家”。一想到她将要离开这个她精心构筑的小日子，跟我一起回到从前的那个“家”里继续煎熬，我的胸腔立刻感到舒爽清凉，仇恨的火苗竟然暂时没了踪影。

她一定会回去的，暂不提我对她柔软没形状性子的把握，就凭我在她面前低头哭泣这一幕，她也值得回去。这会让她觉得她终于胜利了！在我们的关系里。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她一直说我把她的尊严践踏到脚下踩到烂泥里，她一直痛苦的困惑着她为什么始终不能得到我的尊重。这个困惑，超越了她对轻松的单身生活的向往。我知道，她现在的轻松，是她选择了暂时把这困惑抛在脑后。这是她高于我的能力，也是我恨她的原因之一，很靠后的，不重要的原因之一。可是这困惑就像肉骨头相对于小狗，我拿出来冲她晃晃，她就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抛下现在的一切冲过来的。

我没有悔恨道歉，也没有央告乞求，我只是哭了。她怔住了，像是无法相信是的，长久地盯着我的脸。就像我们从没彼此认识过。她脸上的真诚的疑惑，让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天真的真诚，打动着我。

是啊，刚认识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我们遇到彼此，就是最完美的珠联璧合。我们将携手并肩共同营造美轮美奂的充满着高级的艺术家情趣的生活，共同走完无比完美的人生。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啊。

03

我对完美人生的经营和向往，并不是从她开始。特别特别小的时候，我就确定了这将是我一生的基调。或者说，我告诉我自己，我的一生必须这样度过，完美无缺光润夺目，一步也不能错，一点也不能破。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生观从何而来，我认为这多半是与生俱来的向好。又或是成长中的很多画面，在一遍遍加深我对它的向往——

我妈的辛苦，她从铁厂下班回来之后每条皱纹里都嵌着的黑黢黢的铁屑；她在我爸面前永远惊慌失措的神情；她越来越弯直到永远不无法挺直的腰；她因为我哥的不上进和不断闯祸而流的眼泪；她因为我的出众优秀而绽放出来的那些发自内心的舒心的笑容。

我爸的暴躁，他随时随地对我妈的怒吼；他因为在单位不得志而长年的酗酒；他的酗酒造成的肿泡脸；他暴打我哥；他跟同事炫耀我的成绩时候的发亮的颧骨。

我哥的不堪，他做一个男孩成长过程里所有能做的坏事；他敲破东家的玻璃偷走西家的自行车；他留级他考不上高中；他弄大女孩子的肚子他打群架打死人；那些愤然到我家算账的人，看到我总是一愣。我的存在让他们相信，我哥的坏是我哥自己的事，跟我爸我妈没关系。

还有，从我出生起身边围绕着的赞誉和青睐。我不哭闹，我不爱生病，我懂事帮妈妈干活儿，我成绩好我样样好，我获奖无数我又不骄傲，我善良我热心助人……人们看到我总是放心的，就像人们看到我哥总会担心起来一样。

我就是这样长大，从我家那个破破烂烂的环境里挣出来，一头扎进全世界热烈的追捧和接纳里。我觉得我家也会好起来，我哥不在家，我考了好成绩拿了什么奖状回来的日子，我爸我妈不是也能高兴得像别人家的父母一样吗？

我就这样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我必须完美，一步也不能错，一点也不能破。

04

一切都在按照我自己的要求向前推进，我年年三好，次次全优。我主动把保送资格让给别人，高分考上北大。

我参加戏里的学生会工作并不是为了沾名钓誉，我是真心的要为集体贡献力量。我不怕吃苦也不嫌累，总是主动承担最枯燥无聊的为同学们服务的工作。

我一直默默的记录大学生活里每一个值得记录的镜头每一个值得记忆的事件，在毕业晚会上，我做的纪念册和短片让所有的人抱头痛哭了差不多一整夜。

我带着家庭困难的同学去做勤工俭学，把自己的饭票分给他们。同学生病了都是我陪着去医院。我陪一个得了恶性淋巴肿瘤的同学走完两轮放化疗，最后，他在我怀里去世。我至今保持着和他家的联系，每年都还会给他父母寄一次钱。

本科毕业我再一次谢绝公派留学的机会，自己考上全奖，奔赴美国学习。在美国，我加入华人教会，坚持每星期至少一次的到生活困难的教友家去提供实质的帮助。我回国的时候，教区的负责人特别写了一封长信给北京的教会，感谢北京培养了我，郑重向他们推荐我这个十二万分虔诚和优秀的年轻人。他说我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至此，我对自己是满意的。通过长期对自己不松懈的苛求，我认为我最大程度的达到了享誉四海。所过之处，认识我甚至听到过我的人，都能说出我的一两个优点和一两件好事。可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出我的缺点和我的不是。

我是渊博的，善良的，正义的，可信赖的，完美的。

05

我满意的看着当时的自己，更加踌躇满志的为自己计划人生的新阶段——我要成个家，我的家庭要是美满幸福且极富魅力的。在家庭的助力下，我将成为更加丰满完善的自己，我的声誉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峰。

所以，当我听到教会的朋友向我介绍她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充满着狂喜和对上帝的感激的。她，国内最顶级音乐学院硕士，小有成就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就职于某专业乐团。为人热情开朗，一直在教会奉献，一场不落的为教会的活动伴奏。可以说，在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这些条件，就已经让我认定她了。

她的到来，能够使我完美的生活再上一层新的高度。至此，我不仅是博学的，善良的，正义的，可信赖的。我还将是艺术的，优雅的。我的家庭，将是高于大多是家庭之上的。我的人生，至此将走上日臻完美的光明之途，一骑绝尘。

初次见面，我的心里是有一点点失望的。她的外表，并不如我想象般那样美。可是，她的活泼热情的谈吐，和粉扑扑的，对这世界充满着热望般的纯真的脸蛋很快就把我的失望打散了。睡前，我一直想着她。我想，她的确是不可以太美，我不应该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而且，她是多么的纯真热情，就像天使一样啊！

06

让我惊喜的是，她对我无限的理解。她不像别的女同学那样说我好得过分了，也不会为我的奉献成性而跟我别扭。她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人，我带她去福利院给孩子们送钱送衣物的时候，我觉得她是真心喜欢那些病的有点吓人的孩子，这连我都做不到。

她也从来不反对我要接济的人那么多，每年每月，监狱里的我哥，老家的苦命亲戚，大学去世同学的父母，甚至还留在美国的生活无以为继的教友。某个大雨天，我们俩从邮局寄钱出来，坐在车里听着雷声轰轰。她说：“活着快乐就好呗，有人花钱快乐，咱是散钱快乐。”因为她，我好像是头一次从我的行为本身，也感受到了一点点快乐。

结婚，她也不反对跟我父母住在一起。我很早就买了足够两代人一起生活的房子。我妈因为常年劳作我爸因为经年酗酒，身体都不好。我这“唯一”指的上的儿子，必须时刻在他们身边。这也是周围人希望看到的。

从结婚起她就承担了照顾我父母的大部分任务。我妈一辈子受我爸的惊吓导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爸脾气暴躁又刚愎自用不听人言。所以，如果周围没有外人，我是很难压住自己的脾气不冲他们发火的。她看了几次我狂躁爆发，让我爸妈不敢大声出气之后。就主动让我和我爸妈尽量隔离了。

她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来带我爸妈去医院了，今天这个打针明天那个开药。这个的感冒刚好，那个眼睛又看不见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下葫芦起了瓢。我真心感谢她，感谢上帝把她送到我面前。

所以，即使我们的生活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充满了艺术情趣，即使我们的家里到处都是我爸妈生病的痕迹，日益杂乱不堪，我也是很少抱怨的。偶然的爆发，也都会向她道歉，让她知道，压力来自工作来自对父母的担心，而不是对她的不满。

直到儿子出生，我对她对我们的生活，都还是满意的。我的生活，仍旧是光滑完美无缺的。

儿子出生，我也是充满感激和喜悦的。我的确是想要一个儿子的，儿子比女儿更值得我寄予更多的期望！感谢上帝！

07

她的大学同学来医院探望她，接触了她们之后我才知道，艺术家并不是我原来想象的那样内向忧郁的。她们差不多都像她一样，是开朗而热情的。

她们在病房里大声说笑，谁听了都忍不住跟她们一起笑。我起身去洗水果，回来走到病房门口。听到她同学正在说：“你儿子怎么长得不像你老公啊？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老公的儿子？！”“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她开始拼命捶打她同学，两人又笑得响彻整个病区。“我再看看啊，长得有点像王潇啊，还有点像陈木森，哎呀竟然还有点像斯蒂芬，混血？哈哈哈哈哈哈！”“还有陆教授，还有乔夫，还有杜星星！挨妈这孩子的爹到底是谁啊？我说全了吗？我有落下的没有？对了还有咱们去希腊演出那次那个小哥儿，还有吗还有吗？”她们已经笑到瘫软……

而我，想起在美国的时候，房东最害怕家里闹蚂蚁。他告诉我，小小的蚂蚁，可以让整栋房子垮掉。当时，这个可能性就让我不寒而栗。我还记得我听到之后突然生出来的一种莫名又幽寒的恐惧，我担心也有一种东西会潜入我的人生，像蚂蚁毁掉房子一样的毁掉我。现在，我知道，她就是那只蚂蚁！我生生的看着她用邪恶的牙齿，在我完美的人生上面，磕开了一个洞。

那是我第一次打她，从医院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她。我眼看着我一丝一毫不敢松懈没有一天轻松混过才构筑的完美生活被她咬了一个洞，她的同学，她的朋友，她全部交往过的男朋友都在那个洞口冲我狞笑。他们嘲笑我，嘲笑我自以为自己的生活完美无缺无懈可击。

我全部的悲愤，都通过我的拳头，冲向她。一开始，她是理解我的。她试图解释，她说她们同学在一起胡说八道惯了。儿子当然是我们俩的，百分百，确定无疑。同时，她也坦诚的告诉我她丰富的婚前生活。“我们都一样，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隐瞒你，如果以前你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是一种曾经的生活，我很确定它跟婚姻生活是不一样的。只要走进婚姻，我就一定会对婚姻忠诚，我发誓！”

她坐在床上，用手揉着被我磕在床头肿起来的额角，努力地抬起眼睛，坦白地看着我。真诚的，富有感情的，那好像是她最后一次那样看我。

我震惊于她的无耻，震惊于她竟然自以为是一个因为坦诚而值得让我重新对她珍惜和尊重的人。我震惊于她竟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破坏了一件多么完整完美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人生！

08

那个月子，以她的颅骨凹陷为终结。我妈偷偷给她爸妈打了电话，她爸妈来了以后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是我的杰作。我还记得她爸临走时候说的话：“我知道我女儿一定是犯了大错了，不然你这么一个好孩子不会下这么狠的手。但是，无论她犯了什么错，近有父母实在不行有法院有公安局，你实在不应该在她月子里把她打成这样。女儿我们带走了，外孙离不开妈妈我们也带走。手续的事慢慢办吧。”

儿子百天的时候，岳父来找我去做亲子鉴定。他说，作为男人，他理解我。如果能做到不计前嫌，她就回家来。但是无论如何，以后不能动手。

她回来了，我们一起抱着孩子去教堂受洗，接受大家的祝福。我满足的笑着，她温顺的垂着眼睛，儿子睡得安详。

从那以后，我眼看着我的生活，从那个洞口，又崩出一条条裂纹来。

我不知道像她这样无耻的人，还有多少放浪的过往，现在和将来。我觉得每一个认识她的男人都在嘲笑我，他们都在暗自揣摩我的儿子到底像不像自己。我这个全世界第一的大好人，是不是在替他们养儿子。而我又不能离婚，更多的人的口中，我是完美生活的模板。我一辈子没让身边的人震惊过，关于我的谈资，只能是我有多好，我的生活有多好。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动手，可是我不想再控制我的嘴巴。我其实很享受那样的时光，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或者身边除了我父母再没别人的时候，我就开始咒骂她。用我能想到最污秽的语言咒骂她。每当我痛快的发泄过后，我心里对她的仇恨就会暂时熄灭一阵，我甚至能真正的把她当成我的妻子来关爱一阵子。

她当然不是没有提出过离婚，她一直在提。一开始，她只和我一个人提。后来，她开始跟教会的朋友说起。可笑的是，当初她那样坦白无耻的告诉我她认为她曾经的生活是正常的没有问题，可当她和别人说起想要离婚的理由，却从不提起。

她只说我的脾气太坏她受不了，可这是最没有说服力的理由。从没有人相信过她，大家看着见人先笑的我，看着永远急人所急的我，看着始终有利可靠的我。他们见过我面对压力最大的工作的样子，也见过我处理教会最棘手问题的样子。我的无限耐心和修养，让所有人印象深刻。大家怎么可能相信她？

而她，看上去则是娇生惯养的，容易任性的。是耐不住平淡日子的。

大家都劝她，夫妻之间肯定有一些摩擦的，她一定要相信我已经是所有丈夫里面做的最好的那一个。人要学会要知足。是的，我知道所有人都坚信我是最完美的丈夫。

看着她在别人的劝说下沉默，我就觉得可笑。她说我虚伪，她不是吗？她为什么不说出导致她婚姻痛苦的真正原因？她没法面对我提出的同意离婚的条件，她也仍旧要在教会和乐团体体面面的做人。

大家都在维护那层光滑的外壳，凭什么说我虚伪？

更可笑的是，她始终坚持自己值得被尊重被珍惜，她一直不能接受我离婚条件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此。她不愿意以一个荡妇的身份离开这个家庭。她坚信她不是！这简直可笑至极！

就这样，我们拖了十年。表面看上去，一切都是完好的，更加完好的，一天比一天更完好的——

她的演出位置一直在向前挪，我的职位和年薪每年都在增加，我们夫妇在教会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难以取代。儿子的成长也给我们这个家庭添加了光彩，他继承了我们俩所有的智慧，品学兼优，是很早展露天才的钢琴演奏者。

09

我不能忍受的是，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满意的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生活。那些丑陋的裂缝，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

转机是在去年的某天，我突然失声，完全无法言语。医生也无能为力，除了一些声带息肉，并没有别的病变。在我被迫沉默的日子，她说了很多遍她的困惑。最后，我们决定各退一步：离婚，以她的疲惫为由，我病弱父母的拖累，任何人都可以体谅和理解。

我以为这个转机是上帝怜悯我，想要拯救我的开始。可三个月后，当我重新可以发声，我发现我的心里，一切如常——愤怒，仇恨，破碎！

所以，我来了。在她看来，我是来求和的。她怔怔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这也让我坚信，她一定会同意复婚的。

感谢你耐心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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