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远方的苟且
(一)毕业
2016年,夏天。
我们毕业了。
其实,真正意识到要毕业的时候,是你在火车上给我发短信,你说你要回去考特岗了。我劝你留在南方,做一个南方人,但你却拒绝了。你告诉我,并不想待在南方,因为对于女生而言,父母在哪里,家就在那里,毕竟人生需要叶落归根。
接下来的日子,你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考试。也许对于一个艺术生而言,有些东西确实太难,毕竟基础知识还是有所欠缺。
最终的结果,你的考试没有通过,不能进入编制内。
而接下来的生活,你忙的满世界的找工作。仿佛青春似乎在突如其来的生活之中,手足无措的匆匆散场了。随之而来的是,你流转于这个生活了将近20年,却一点也不曾了解过的城市。赶公交,奔赴于各个招聘会,成了你这段时间的全部。
那段时间,我母亲生病了。我在L市陪母亲住院治疗。
偶然的一个朋友圈定位,让我知道你离我很近,我发短信和你确认了这个信息。
你短信我说:“是的”。
我坐着公交车,按着你给我的地址去找你。
那天太阳很烈,你还没有到,我站在公交站牌的阴凉之下,翘首以待。
一别十年,再次重逢,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许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可意会。不用说什么,就已经知晓一切。
我从马路对面看见你笑着招手的时候,我也笑了。我觉得那个让我心心念念了多少年的女生,皮肤黑黑的那么好看。穿着宽松的T恤,胖了,笑意如花。十年前,我还记得你头发里夹杂些许白发,现在仍然存在,一切都好像没变,但一切真的已经变了。那时腼腆的你,已经变得乐观自信,青春洋溢。
为了找工作,你暂住在亲戚租住的小房子里。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十年前,到现在,谈工作,谈生活,你笑着在抱怨工作不好找。你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先去当客服打电话,有好几个让你去参加面试。你不想回家,你害怕看见父母失望的眼神。
我看着你,不想说什么,就想这么静静的看着你。
我跟着你去投简历。公交车上,我看见你抱着书包睡觉的样子,很心疼。
你托人找工作,无功而返时落寞的眼神,深深的刺伤了我的心。
我想给你帮助,可是我却发现,原来我的人生和你一样的荒草丛生。
毕业了,我们变成了一件件商品,争先恐后的想尽一切办法,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包装着自己,好把自己快速的推销出去。虽然工资微薄,但那也成为我们生存下去的动力。
后来,你告诉我,你找了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了。但是老板太坑,工资很少,而且第一个月的工资得等到第二个月才发,这个月还得靠家里接济渡日。
后来,我要去南方上学了。
我看见你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动态:这一年,我们再也没有开学。唯一的就是努力工作,丰富自己。
我知道,你终于毕业了。
而我,还在路上。
(二)生活
那段时间里,我考上了某所并不著名大学的研究生,这就意味着我还能延缓进入社会的脚步。
其实,我真的不想走进这泥足深陷的社会。原因是别人说这汪水太混,趟起来费劲。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啃老族。用“知识能够改变命运的说法”,吸取着父母的血汗,牢骚不断,品格低廉。
作为一个待业人员,我体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艰辛。
经过熟人的介绍,我进入了一家生产啤酒的工厂。父母走的时候,我信誓旦旦的对他们说:“我可以坚持的,我会努力的。”
我记得母亲是含着泪走的。我已经23岁了,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母亲真的宠坏了我,都已经让我走到了,不知何为“哀民生之多艰”的地步。从出生以来,我就没有外出打过工,没有看过别人的脸色,永远就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我嫌弃食堂的大锅饭,一点都不好吃。妈妈告诉我去外面的饭馆里吃,没钱了再给我,所以我放弃了食堂,奔向了外面的广阔天地。
我一直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一个学生,而他们是终日出卖体力劳动的苦行僧。可是当我走进公共宿舍的时候,才明白别人看我,其实就像看一个傻子。因为应试教育培养下的我,除了享受优渥的待遇,在进入社会的常识方面,几乎为零。
第一天,遇到了好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学生。都是被L市的中介骗过来的,收了每人一部分中介费之后,就把他们安插到了这里。
我们每一个人,都打算和老员工抢者混饭吃,因为是计件结工资,晒了一天的太阳,最后我挣了9块钱。我开始打退堂鼓了,我心里的小算盘拨的哗啦啦的响,不值啊!
我对一块的人说,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的情况,我想就要走了。有一个大哥告诉我,他到这里已经20天,才刚刚挣了400多块钱。因为进厂的时候是签了协议的,不满一个月就相当于你白干了,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有,所以他在等待月底结账,拿了钱就走。
三人成虎,更加坚定了我要走的信念。
因为我是被人介绍进去的,晚上六点下班的时候。大腹便便,推着小平头,个头矮小,但看起来并不猥琐的老板,领着我进了另一个车间。我进去的时候,一股尿骚味扑鼻,打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据说这里,可以挣到钱,我认了。
车间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女的,连我在内一共6个男的。临洮的男班长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叫骂着,虽然我并没有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过那半个小时内,我挣得比白天一天都多。
第二天早上7点就开始上班了。其他上完夜班的工友们,有的才刚刚回来。生活的枷锁把人变成了奴隶,在漫漫的长夜里任由资本家侵食血液、挫骨扬灰,耷拉着脑袋引颈受戮。
穿过一道道门槛,我进入了这个让别人艳羡的岗位。班长依旧是那一口浓墨重彩的普通话,点完了每一个人的名,报了昨天每一个人的帐。说实话,到现在,我在他的嘴里,只听懂过我的名字。
第一天,在听不懂的叫骂声中,我坚持下来了。但是我的手破了,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手皮变成了白色,软软的,硬东西一磕就破。我全身不知道被水蒸气,还是自己的汗水打湿了,衣服黏在身上特别不舒服。我抬头望了望天,孤独和寂寞在人群中穿梭,我觉得我干不下去了。
回到宿舍,我更看到了人生百态。忽然发现,他们在人群之中讨饭吃,似乎都是有原因的。
在宿舍住了两年,无家可回的一个大爷,用满嘴的黄段子,来填充他那空虚到极致的精神世界;整天在网吧溜达的一个男孩,十四岁开始打工,到现在已经8年了,还跋涉在游戏的荒漠中,在旋转跳跃中深深不能自拔;下铺开叉车的哥们,白天干活,晚上嫖娼,享受着人生中所有的意犹未尽。此时,我猛然觉得,富人的炫耀,其实不算什么;穷人作起来,才尤其让人可恨。
而我,也属于他们中的一员,少爷的身子,奴才的命。我感觉我也要作了,我干不下去了,我只是个学生,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受着这样的苦。接着,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告诉她:我干不下去了。
所有的父母都会无限制的原谅他们的孩子。
母亲告诉我:“过两天,我就来看你,先坚持坚持。”
一块的工友对我说,“你看虽然你辛苦点,但是有钱挣啊”!我呢?一天没钱,还得做义务工。”精神胜利法总会适时出现,我大脑激素的恼怒值,瞬间被延缓了。
我说,“好”。我想,我要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
三天后,我又消极了。一个人不喜欢的地方,纵使多有诱惑力,也不能控制住内心的厌恶。我再次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重复了和上一次相同的言语,我下定了决心。
就在母亲让我回来,之后的第四天,母亲得病了,腿痛的下不了床。我不知如何是好,对于我这么一个,从来都没有担过责任的人来说,我觉得天都塌了。医院的治疗需要大笔的费用,从哪里来。
我第一次觉得,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生活就已经让我开始不得不接受成长了。没有坎坷的生活,并不会让你茁壮成长,雨露的滋润,也许早已让你忘记了,怎么将根扎得更深,去吸取别人触不到的养分。
我曾经大言不惭的说,“我来打工,只是来体验生活的,挣不挣得到钱,那都不重要。”我完全没有考虑到后果,我觉得我永远不会为了钱而发愁。那一刻,我觉的我错了,我被自己骗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