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后遗症
图片发自网络
①
先是天摇了一下，紧接着地晃了几下，床也蹦了蹦，从贴墙移位到顶住门。
“地震啦！”床上的男人反应过来。起身抓起衣服，对床上另一个正在发懵的人喊:“快跑！”
男人拉着床腿一拽，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了。
床上的人好像刚醒过来，下床抓过衣服。又一阵天摇地抖，房顶坠下来，很多东西噼里啪啦砸下来。她蹲在床边抱住头。巨大黑暗漫过，吞噬了她眼前的一点光……
两天后，她被救，迅速送往医院救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惊吓、饥饿，导致她精神萎靡，人，呆滞无神。待她缓醒过来，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老公惊喜里带着哭腔:“你没事就好，这两天打你电话也不通，急死我了！”她又往单位打了个电话，头接到电话，也是惊喜万分:“小林啊，你没事就好，我快要急死吓死啦！你说，出个差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对得起你？快回来，放你一周假假，好好休息！”
从生死里走过，从绝望里重生。亲人，朋友，同学同事，纷纷表达了担心和祝福。她虚虚地敷衍，只是把一周的休假都放在床上，沙发上，梦里回忆里，以及，仇恨中。
②
她跟他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共同的爱好常去逛同一个论坛，偶尔发表自己的感想，也偶尔跟个帖，或是就某一观点辩论一下，而结识，私下加了好友。
他是个幽默男人，这种男人最会逗女人开心。她享受着他的幽默帶来美好时光，同时也发现，他还是个帅哥。
于是，一次出差到他所在的城市，他们线上的友情进入到现实生活里。
他以地主身份，请她吃饭，带她游逛地方最有名的景点。没有发生故事，但目光的纠缠她感受得到。
他们好上，是在她回来之后。那晚，她看150年一遇的“血月”，突然心生悲怆:血月谁与共？百年青丝冢。
点赞人很多，评论人很，夸她有才气，也有人指出她消极。但永远不会有丈夫的赞和评，他忙，忙在实验室里和他的瓶罐器皿打交道。
睡觉前，又有一个新提示，打开，是他的评:遥遥佳人愿，戚戚赤子心。
这是表白吗？似乎，是的。
本来就有好感，窗户纸一捅破，感情迅速升温。跳过暧昧，直达热烈。
那时候的她，像是一团光，照到哪里哪里亮。
她出差，他旅行，她们私会了三次。海边波涛汹涌，山谷里峰恋起伏，草原上魅色销魂。每一次，都从身体上的欢愉刻进骨子里，她觉得这不是人性恶，是情感的纯美，是与大自然的交融，是真正的爱。
他们的交流、辩论仍在继续，私会也仍在合适的机会里继续。
心心念念，盼得眼热心焦，终于等来的这次相见。前一秒还在卿卿我我，后一秒，却以他的仓惶逃脱为终结。
恨啊！
原来，从爱翻转到恨是如此轻而易举。从前的那些美，那些诗情画意，那些爱意悠远，都埋入那夜的黑暗里，萌出恨的芽，长出恨的枝叶，开出恨的花。
那夜之后，他再没来打扰她，连一个信息都没有。终究还是要脸的。
她知道，他们之间，结束了。
③
假休完了。
她又是以前那个活泼笑容满面的女人。比那还好。以前的她，不爱做饭，不爱在家呆着。现在的她，喜欢上做菜，买来一本本菜谱，一道道菜尝试着做。每天守在饭桌旁，等老公回家吃饭。
休息日，她就闷在家里，擦窗，擦地，把家里收拾得亮堂堂。
丈夫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劝她:"出去逛逛街。”
她答:"没意思。"
头也发现了她的变化。以前有出差的任务，她抢着去，可现在，她也像别人那样，能不去尽量就不去了。头以为她是有了心理阴影，也就少安排她出去。
可是她还是变了。
睡觉时，她不止一次梦见屋顶塌下来，她被挤在床角一个小角落里，她看不见光。她怕，她哭，她叫……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丈夫怀里。
她的世界，自那夜后，一直在余震中，摇摇欲坠。
④
闺蜜的世界却于她之前崩坍。
闺蜜的电话过来，骂着娘：“他李朝伟算TM什么东西？”
她知道李朝伟，是闺蜜的男朋友，谈了八年，还没结婚。不过好像已经有结婚的动向。
这又闹得哪一出？
闺蜜的男朋友，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在这个城市打拼了十年，终于见了起色。闺蜜从22那年跟他恋爱，现在眼看就要迈进30岁的门槛，百般施压的情况下，男朋友终于点头结婚。
闺蜜兴奋得像回到了十八，拉着她去看自己挑的婚纱。
她还记得自己问：“有点瘦吧？”
闺蜜幸福地丢给她一个白眼：“我准备努力减肥到刚刚好。”
如今，她已经努力减肥到刚刚好，穿上婚纱，美丽得像个天使。
可是，男朋友却告诉她：“对不起，我们不能结婚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冷静得好像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闺蜜还没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男朋友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说，我TM欠谁的？这都该结婚了，丢给我一句’我爱上别人了’就可以了？”闺蜜的头发成了乱蓬蓬的鸡窝，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没化妆的脸憔悴不堪，尤其是眼睛，下面和眼角，都是细小的皱纹。
她心里一阵心疼，说不清是心疼闺蜜，还是心疼自己。
闺蜜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她也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酒是好东西啊，自己不能麻醉自己的时候，酒能。
两个女人各怀心事抱头痛哭的时候，老公把两个人接回了家。
第二天，她突然意识到：闺蜜，那个她一直崇拜又嫉妒的女人，也被人抛弃了。
这世界怎么啦？这么好的女孩子也被人抛弃。
还不是因为利益。那个女人可以给闺蜜男朋友更好的发展帮助。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谁说的来着？真TM对！
⑤
妈打电话过来，带着哭腔：“你回来看看你爸……”
“我爸怎么了？”
“癌症……晚期……”妈说着哭起来。
“别哭……我就回……”
老公也请了假，跟她一起买最近的飞机票，赶回家。
爸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气色很差。应该是吓到了。
她听说，人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很多就被自己吓死了。爸是个俗人，也不例会被吓到。
瞒着是不可能的，爸认字。出门都是他领着妈。
妈已经没了主意，除了哭还是哭。见到她，就拉住她问：“咋办？你说咋办？”
她也想哭。她刚刚出机场的时候已经痛哭一场。可是现在她不能哭，她得支撑着妈的精神不能倒下。
“医生怎么说？”老公问。
“我不知道啊！”妈还是哭。医生说的任何话都已经听不进去，她只知道她依靠的这个男人得了癌症，不久就会撒手撇下她而去。
老公去了医生办公室。不久回来跟她商量：“医生让家属做决定，是不是要做手术。”
“有把握吗？”她红着眼睛问。
老公沉默。
手术途中可能会发生意外，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后期可能要上呼吸机，要插入各种管子。手术成功，后期要接受化疗。并且，存活期也只有半年。太晚了。
“如果不手术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心里打着寒噤抖出来。
“或许，不到仨月。”
跟妈商量不了，她已经心乱如麻，拿东忘西。
爸很虚弱，但是神智是清醒的。看见女儿，他虚弱地笑着：“不治啦。我可怕疼。又是刀子拉又是插管子，我害怕。”说着，他还害羞似的红了下脸。“把你妈叫来，我回家。好好陪陪她。”
她得支撑着妈别倒下，她强忍着的眼泪还是落下来。她不想在爸面前哭的，可是不行，堵住嘴也堵不住从喉咙里冲出来的悲怆。
“爸——”她扑在爸的病床上，倒伏在爸的胸前，哭得绝望，哭得无助，哭得悲痛……
妈脑子清醒过来一点，执意要给爸做手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陪了她三十年的老伴不做任何抗争就被病魔带走。
她却决意放弃手术。开了大量止疼的药物，带着爸、带着妈，回家了。
她要让爸最后活得有尊严，也是让妈能在爸走后活得不那么辛苦。
妈有时候气急了会骂她，但她忍着。让她骂吧，让她把对爸的感情转移成对她的恨，那么，对妈来说，她内心的痛苦才能浅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这些，会懂这些，好像突然就懂了。
没到三个月，爸就走了。走前，也经历了不可描述的痛苦。
她只让妈在爸不那么痛的时候跟爸在一起呆着，她想出种种理由和借口，让妈为爸忙碌。
爸承受剧痛的时候，她陪着。看他流汗，看他折腾，看他呻吟，看他嚎啕，看他被病魔折磨得虚弱不堪，气若游丝。
她陪着痛，她狠下心看着他痛，无能为力。
对这个至亲至爱的人，她只能选择放弃放弃……
⑥
爸走后，她把妈接到自己身边。
她没有梦见过爸生病期间遭受的痛苦，她知道，爸心疼她。
她也没再梦见自己经历的那场地震，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出了那个黑暗的小黑屋，并且，构建了自己强大的内心世界。
没多久，她怀孕了。肚子里的小生命让她重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她侍弄自己养的花，花开了。
她侍弄自己养的鱼，鱼游动。
多好啊！
人生就是不断的取舍，多正常的事。
至于闺蜜，她的婚变，未必不是一场幸运。她在心里祝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