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子再见,一个接线员时代的终结
写这篇之前征求本人的意见,他就一个要求,用“杨桀”这个化名,桀骜不驯的“桀”。
拗不过他只好照做,但谁都知道,说的就是那位陪着报社走过11年历史、刚刚离去的元老级接线员。
初见桀子是在11年底刚转正后不久的第一次夜班,有天晚上,老报社平台的犄角位置,坐着个赤膊的精瘦背影,听说这男子就是接线员们的头儿。
已经记不清与桀子第一次交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像切了根儿他的烟,还有相比自己的拘谨,桀子并不见外的开着玩笑。
第二天早上,桀子的一句话让我彻底记住了他。6点30分,他接完一通电话后大声吆喝着:“请各位亲爱编辑放下手头的工作,往窗外看。一位热心读者向我们提供线索,东边有朵云彩非常漂亮。”
这其实就是桀子的工作内容,每天向热线版组提供线索的电话都会由接线员记录后,再转至编辑那里。
央视大火、高晓松酒驾,以及说不清的车祸,都是由那部电话传来消息。但桀子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东郊化工厂的爆炸。“一个小时,打进来几十个电话。”
当然,也有些电话难称线索,只是娱乐的一部分。曾有一个中年男子总会来电说,自己被邻居有一种仪器伤害,仪器带有能杀人的射线。打的次数多了,每当那个熟悉的号码出现,桀子总会惊呼:“卧槽,致命的射线又来了。”
到了最近几年,遇到突发事件,报社的热线电话已不再是首选,人们更习惯把所见所闻直接发到网上。桀子不懂什么新媒体的冲击,他只觉得,故事出现的地方不同,意义也会有所改变。
还是会有些电话打来,多是来电者遭遇的所谓纠纷和冤情。“也许时代变了,活着都不容易,大家更关心自己了吧。”桀子说。
其中大部分甚至难以够上派记者采访的标准,但有时候,桀子还是愿意和电话那头的人聊上很久。久病成医,他已熟知了不少法律和程序上的事情。
桀子说,他有自己的标准,对那些上了年纪或是真正遇到困难的人,确实愿意多费些口舌。报社10周年庆的时候,有篇文章就是专为桀子而写,标题用的是他那句名言“说吧,我陪你聊45分钟的。”
即使很难再从桀子那得到靠谱的线索,我们仍然愿意见到他。毕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没丢掉逗人开心的本领,不是件易事。
上了一周夜班,就盼着周末通宿接线的桀子出现,陪着聊会儿天、玩玩游戏,再给做个按摩。
我们到最后的半年才发现,桀子按摩手法很好。找他的人多了,桀子言称要吃点“带壳儿”的作为酬劳,我说,行,给你买袋瓜子。
当然,桀子没丢掉成熟的一面,他懂人心思,只是不愿外露。就像我初入报社时那般,日后我也见到桀子对其他新来的记者同样热络。
相比编辑,新人们似乎和这个11年的接线员相谈,会更没有压力。而桀子也愿意倾囊解惑,给这些懵懂的面孔指明方向。
他确实有这样的资历,从报社成立之初,就注视着一代代记者的风云际会。来来往往间,有人转去了别的报社,有人成为版组主编,还有人则彻底了离开了新闻的圈子。
桀子曾直言,我们并不如热线版组的前辈们优秀和努力。“也许是氛围了变了吧,这里不太像是个做新闻的地方了。”
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告别”的报社,我们似乎都没想过桀子会离开,11年来,他像吉祥物一般存在。
然而,一个多月前,桀子还是在嬉笑间和我们透露了去意。于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报社平台已经四下无人,我像“采访”似的跟他提了几个问题。
桀子承认,当初来报社时,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干上这么久,也没想到会和热线版组产生超越工作的关系。
但桀子也强调,他没忘记的身份,从编制上并非是报社的一员。这是我们一干记者们没有想到过的,桀子需要在工作上,努力平衡着版组与话务公司之间的关系。
就像在搬到新址后远离版组工位,他遗憾着不能再常和编辑们逗贫一样。行将告别时,桀子并不大怀念报社,他怀念的只是这群人。
接了那么多线索,桀子只在去年和夜班去过一次现场。那是个五环路上的货车侧翻,桀子觉得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和自己想象中相差不多。
我忍不住问,他究竟如何看待热线记者这个职业,桀子说,这是群不苟同的人,但他转念又道:“你们丫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上周日值班,桀子接起了最后一通热线电话,平淡无奇,只是想寻找一位记者的联系方式。
晚上吃饭时,一直言称最多“两瓶”量的桀子喝了两瓶半啤酒。阑珊间又开始嬉笑,他说想那些已经离开的、貌美如花的女记者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