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就送她去留学|第二十六章

年初，徐俊杰如他所说的竟真的在斯图加特找到论文。我们搬进了市区附近的一处合租房里。他每天早早起床去公司上班。我这个早他好几个月开始写论文的人，至今还无甚起色，只能哀叹书到用时方恨少。公司里基本一个星期去一次汇报论文情况就可以了。眼看又要入不敷出，我又在市区的一家中餐馆快餐店找了一份跑堂的工作。每个星期去两次。从此后即使读书读不出来也饿不死，毕竟也是餐馆跑堂经验丰富，靠体力也能养活自己。

不上班的时候我就待在家里闭门造车。哪天能憋出来2张A4纸就觉得阿弥陀佛了。这时候我总在房间里单曲循环顺子的dear friend。感叹我们仿佛变成了蒲公英的种子，静静的散落在这个世界的每个小小的角落，孤军奋战，那思念却是细细的绵绵的，像跟无形的线，把心牵到遥远的地方去。

想家。已经不是想念家乡，想念家人的程度。是几乎要让人觉得矫情的想念中国的热土。想念一种熟悉的文化，熟悉的食物，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听得懂，可以脱口而出的语言。我刚来德国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大致说融入一种新的文化大致有好几个阶段。从开始的culture shock到慢慢了解，中间大致要经过8、9年的时间，才能真正的融入一种文化。时至今日，和德国同事一起闲聊，开始开起玩笑来只能尴尬傻笑的状态，很明显我还无法真正融入。我既还做不到融入，某种程度上我也不想融入。

一边写论文的时候我也开始投简历找工作。竟然接到了家乡省会一家德国公司的面试邀请。和徐俊杰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竟然引发了我们从认识以来的最严重的争吵。

游鸿明有首歌叫刺猬爱上玫瑰，想起我和徐俊杰的关系我就想起这首歌了。我们互相吸引，因为我们各自不同；可是靠太近了之后又总是互相伤害，同样因为我们不是同类。

“我来德国不是为了读书的。我要在德国找工作。”他语气坚定。

“可是我在德国待够了。真的。”我心里在想着邀我面试的公司。我如果可以得到这份工作，在二三线城市生活标准也不高，也许生活会很简单舒服。

各说各有理。两个人僵持不下。

我赌气：“那怎么办？那我们怎么办呢？”想看他的反应。

他看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露露, 你可以先回去。我没法勉强你，我也没法勉强我自己。”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心脏揪了起来，手指尖也跟着疼起来。原来这就是十指连心。

我问：“你对你自己有信心吗？谈一场异国恋爱？”

他还是一样坚定：“我有信心。”

我还是哭，又露出一丝苦笑。我想真是造化弄人吗，曾经大家喊着毕业一起失恋的时候我却从心的选择谈一场黄昏恋，结果无疾而终。历史果然都是惊人的相似。

心里悲戚戚，嘴上却还不愿意示弱：“我不相信我自己。如果我回国，如果有好的对象的话，我可能会被感动，可能会被打动，我会接受的。”

我第一次见他眼眶潮湿发红。我们在一起之后基本上是相爱相杀，大小争执无数。但我从没见过他落泪。

我在决定出国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决定可能会让我失去一个人。我甚至在心里还隐匿的渴望未知的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性。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恋爱只是恋爱而已。

4年之后，我却不能像上一次那么坦然了。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真的拎上行李箱，独自一个人踏上回国的路。

一夜无眠。之后我们再也没提这个话题。也没必要再提，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只要决定leave it or take it。

农历大年初一。星期天。我早早的坐上了地铁去餐馆打工。星期天城里的店铺都不开门，只有餐饮正常营业。地铁轰轰隆隆，车厢里基本没人，更显得空洞轰隆。我穿着一件旧外套，戴着帽子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听歌。又一次，在国内炮竹声连连的时候，我一个人沉默的赶去工作。我想，这是我想回国的原因。

躺在离家几万里的陌生地方的陌生公寓里，我有时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渐渐在消失。我消失在别人的回忆和嘴巴里，我消失在那些我还能例数的古老的故事里。我还记得我们在这些故事里爱过笑过哭过累过，可是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些故事了。或者最后我就会像失踪人口名单里的一个名字而已，名单没有了，我也就就此蒸发了。

还有一站到站，我突然想在上班之前再跟徐俊杰打个电话，没人接。再拨，还是没人接。

这一天一共要做12个小时。周日其实是清闲的，只有零星的客人。比如进来躲雨，或者每周日都会来的急诊救护车的医院工作人员。餐馆汪大厨果不其然也是来自福建的难民，50岁左右，对我也很照顾。

没人的时候我经常用店里的音响放些爱听的歌。我正在切些蔬菜备料的时候，注意到外面突然白茫茫的下起雪来。音响里突然响起张信哲的人海。

我从有第一个随身听的开始，人生买的第一章盗版专辑就是张信哲。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张信哲的声音充满了我的整个少女时代。中间很久的时候我沉迷听些英文歌，很少再听张信哲。可是少时的记忆是根深蒂固的，是可以迅速触碰到你的心底深处的。我在这一刻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的响起，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就溃堤了。

汪大厨以为我切到手吓了一跳。我只顾哭，也不解释。他检查完我的手指发现完好无损之后，开始对我突如其来的崩溃大哭束手无策。只能递给我纸巾任我继续哭。

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哭。我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爱情而哭。我也为我的德国留学生活而哭。我在无数个夜里哭过。这种泪水里面的滋味竟然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五味杂陈。既有委屈，也有辛苦，还有更多的迷茫，内疚和不知所措。

即到终点，我仿佛也在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