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麂魇》第二章:男人、母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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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男人、母马
万斛米行就在村口的码头边。一年四季,万家的米船满载着大米和各色粮食,沿着弯弯的倒流河,直入闽江,穿行在溪口村与樟湖镇之间,有时更北上延平,南下福州,成为当地终年难得的风景线。
万全福是万世忠的独子。提起万世忠,樟湖一带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早先跟着跑船,凭一身牛样的气力和好水性,长期漂泊在延平和福州间的江轮上。后来因缘巧合,在一次意外的船难中救下一位城里的贵人,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银,开始自己做点小生意,最终以粜米发家,一手创起了今天的万斛米行,摇身一变成了镇上无人不知的富绅。
而最让男人们流口水的还是他的老婆万于氏——延平城一品香酒楼老于掌柜的千金,城里的大家闺秀,皮肤又白又嫩,身子掐一把仿佛能滴下水来。这样一个像从画中走出的美人儿,站在村里的那堆娘们间,就像是鸡窝里的一只金凤凰,是那样醒目,那样的不协调。
这样的美人儿,自该是眼高于顶,不食农家烟火,对于溪口甚至整个樟湖的男人来说,最多只能远远地流着哈拉瞅上一眼两眼,转过身也只能偷偷地供着、拜着,藏在内心深处绝不敢公开于众。
是啊,天底下哪有癞蛤蟆配上白天鹅的道理。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只白天鹅,居然被万世忠这样一只癞蛤蟆给拐到了乡下。那万世忠,皮肤黝黑,相貌平凡,除了身子精壮结实些,却也并没有三头六臂、与众不同的地方。可是世上的感情有时偏偏就没有道理,那于小姐不仅被他给吸引了,鬼迷心窍,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嫁鸡随鸡,愿意一辈子在自己的姓氏前面加个“万”字。而且为此还不惜和家里公然闹翻,据说后来甚至闹到了以死相挟的地步,逼得老于掌柜又恼又怒,差点心脏病发作,一命呜乎,最后却也不得不作了让步,咬着腮帮、捏着鼻子许下了这门亲事。
这样天上掉下的美人,这样曲折离奇的婚事,多少本地人打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最后也只能说是万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许多年后,老人们还记得万家成亲那回的隆重。锣鼓喧天,炮杖儿整整鸣了一天一夜,十里八村赶来看热闹的人,几乎踏平了万家的门槛。那样的规模,连几辈前林家唯一的解元公衣锦还乡都赶不上。
婚宴设在村里唯一的大戏园里,门前门后大几十桌,几乎把全镇的厨师都请到了灶间;全村男女老少,只要愿意,一个不缺,都有位儿,来了白吃白喝,还有红包送上。人人笑逐颜开,除了唯一不太协调的娘家那桌,个个闷头不语,脸色臭得像才从茅坑拉稀了一回出来,却也没多少的人在意。
据说,那晚万家后墙根下人头攒动,挤满了跑来听床的男人,屋里男女快活的喘息声让他们回去后连着几晚都没有睡上个踏实觉。
那是万世忠一辈子最风光的事。万于氏不仅从城里带了个香喷喷的身子给他,而且随身带了杆精铜打制的大烟枪。万世忠很快就迷上了这个好东西,许多个熄灯的夜晚,在烟雾缭绕的大床上,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高高低低地叫着,和米仓里老鼠快活的磨牙声此起彼伏。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成了万世忠的报应,而这报应全部落在了他的宝贝儿子万全福身上。
一年后,万于氏大起了肚子。那时,她的身子已经单簿的像一张纸片,皮肤渐渐黯淡下去,脸颊上的颧骨慢慢突了起来;就连万世忠原本精壮的身子,也一天天开始乏力起来。
她和万世忠的心里已经隐隐感到不妙,可是烟瘾一来,鼻涕眼泪一起纵横,身子软得像一瘫烂泥,那般苦痛却哪是两个青春年少的男女所能抵挡的。于是又抱起大烟,也只有这时节,两个人才像重新活过来般,眼里精光四射,身上精力充沛,腾云驾雾的那般神仙滋味,却也是平生无从消受享福的。
于是一切周而复始,在痛并快乐中,又是十个月过去。
终于某一天,黑鬼万全福挣扎着从万于氏的肚子里顽强地爬了出来,冲着浑身虚汗的万于氏龇牙咧嘴。万于氏只看了眼,立刻昏死了过去。
当晚,万世忠就砸断了那根大烟枪。几乎同时,万于氏表情复杂地看了眼男人,两腿一蹬,也离开了这个给过她许多快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