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轻时候的我立志要走出这座枯燥乏味的小城市，去往外面繁华喧闹的大城市干成一番事业。于是，我不顾家人的反对与挽留踏上了离开家乡的路途。

在大城市兜转数日后的我突然发现，要想创业实在太难。历经无数挫败的我终因现实的残酷被消磨的不成样子。

浑浑噩噩度过了半年，忽然被父亲打来的电话所激，于是乎我仿佛被逼急了的公牛一般，心里只有对那一团火红烈焰的愤怒。不久后，我便找到了一份可以看得过去的工作给他看。

找到的工作，虽收入不多，但足以保证自己的消费不会紧巴巴。

因为刚入职，只有表现得好才能免去被刷的概率，所以第一年，我留在工作上难以脱身。

第二年，因保住了工作的我为了拥有更高的薪水要与同事竞争，便又留下苦干。

第三年，我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较高的职位。上级看在我勤苦踏实，不仅新发给我一部手机，还特别准许我休假一个月。

拿到新的手机，我便换了电话卡，把家里的电话号码仔仔细细的输入联系人中。

当少了工作的繁忙，有了更多的时间休息的时候，我不禁思起家来。我开始分外想念起母亲亲手烧的可口饭菜与父亲严厉斥责我的咄咄言语。

细细算来，我已有三年没有回去了。

几天前，父亲还打电话调侃我的现况，现在，我升职了，父亲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说的了。

终于，我决定，趁着休假这个机会，回家。

02

坐在出租车内的我望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景物，心里一阵复杂。我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回到了这个我曾生活过的小小城市。

我拖着行李箱从小区侧门进入，很快，我便会回到家中了，不论是会听到母亲又惊又喜的笑言笑语，还是会看到父亲冰冷皱眉的面目，都无法抑制我心中的激动。

四号楼三单元六楼602室，这是我家的具体地址。以前我死记硬背着它，现在我已轻车熟路。

站在自家门前，我心中久久难以平静，终于，我叩起了门，一共三下。

自家地址曾是父亲打骂着我才背下的，进门前叩三下是父亲教导我的礼仪，这些我一直都记得，不敢忘却。

过了好久，门才缓缓地开了。

我面露喜色，想将自己最美的笑容展现在父母面前。

可当门开人现时，我却无法继续保持微笑。

开门的是母亲，母亲捂着嘴，眼里噙满了泪，难以启齿的看着我好久，竟忘记了让我进去。

我不禁轻哽道：“妈……儿子回来了……”

母亲仍是僵在那里，捂嘴轻泣，我轻轻的推开门，一边拿起行李，一边试探着问点其他问题，以求赶走这些许的哀情。我问母亲：“爸呢？”

母亲不语，反倒泣声又大了些。我想着母亲或是好久没有见到我，心里想念我太深，一时还不能从这种久别重逢的状况中脱身出来，便不再多询。

我摆放好行李箱，抬起头去寻父亲。按以往，父亲通常会坐在客厅里一本正经的看有关军事纪实之类的电视。电视机传来的声音告诉我，此时正播着军事频道。

我心里一下子有了一种凝重感，面对父亲，我一向不敢有丝毫不严谨。

我站直身子，以一种较为庄重的神色朝父亲常坐的沙发望去，却不见他。又望向开着的电视机时，我被怔在了那里，手里的提包重重砸在了地上。

母亲在我身后哭出了声，让我心颤不已，母亲极其哽咽的嗓音惹我落了泪。

我怎么都不敢相信，几天前都还打电话数落我一顿的父亲现在不在了……

03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我整夜未眠，只是身着孝服软跪在电视机旁的那张黑白父亲的遗照前轻泣。父亲的面容仍是像以往那样冰冷、严肃，我却再也看不到父亲眨眼的模样了。

父亲逝世后，母亲本要打电话给我，可怎么打都打不通。母亲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葬父亲，慢慢寻我消息。我的手机早已随着升职换了新的，电话卡也被我换了，虽然我存了家里的号码，却并未告诉家里人新的号码。母亲便是因此打不通我的电话。

现在想想，很后悔当时没有给家里人讲一声我换号了，如果我说了，就不会连父亲逝世的消息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在父亲遗照前跪了多久，只知道被母亲拉到餐桌边恍然定神后，看到的是我最爱吃的饭菜，也是我最想念的东西。

我微微转头，向电视机看去，那里是父亲遗照置放的地方。不知何时起，我心里本痴念的东西竟不再是饭菜。

又转过头来，母亲正挤出一个微笑示意我坐下。我坐在已被母亲抽好的板凳上，道：“妈，你也坐。”

母亲哦了一声，还是笑着，只是动作略有迟慢，为自己抽板凳坐下后的她额上有几颗汗珠在滚动。

忽地，我被这一幕激化了，我问自己：妈……这是怎么了……

04

接下来的休假日子里，我不是与母亲说说话，就是独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机旁的父亲遗照整个晚上。

父亲是严厉的，不论大事小事，都是以打为表。我的很多习惯的养成都是出师于父亲的打。而唯独一个习惯不是，那就是排斥他。

年轻时，在父亲眼里我的志向荒唐，要以打我作势，以达到让我安稳在这个小城市安家立业。

那是我第一次排斥他的决策，我如怒火中烧一般与父亲对峙，终换得我二人不相上下。中道母亲来劝我，要我别惹父亲生气，我不听，竟哭着吼起来。

最后，我从房间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摔门而出。在我脑海中记忆最深的是母亲长嘶力竭的哀求我留下的声音。

离开家的我直达火车站，买了最早的票便离开了这里。在大城市中，因创业路上屡屡碰壁而心迷意乱。

在我最消沉的时候，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还是如初一样痛斥着我，一时被父亲话语所激的我专门找到一项工作，然后证明给他看我的本事。

往后，每每一遇到困境总会接到父亲训斥我的电话。几个月前，父亲打电话过来，训我的词少了，语气也低了，但还是会时不时的能感觉到父亲对我的不赞赏，我认为这是父亲看不起我，便还没听父亲说完就挂了电话。

事后，我冲上了最后的考核，得到了更高的职位。可，我却怎么也没想到，那次通话是父亲最后留给我的回忆，却被我如此无情的毁灭……

母亲告诉我，我离开后的日子里，父亲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一直在絮叨着我。她说父亲是通过很多人才问到我现在的电话号码。她说父亲在打电话前，总是会沉默很久很久了才按下的拨号键。她说其实父亲很想我，很想让我回来，可是，他并不会委婉的来表达这种情感，只能用他自认为效果最佳的训骂来刺激我回来。可是，没想到的是，我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听从父亲的言语。

母亲说几天前打那通电话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实在医院里的。那时候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本想打来电话叫我回去，他知道他日子不多了，他放不下母亲，也放不下我。

然而，那天的通话，我却以为父亲还是未认可于我，把父亲低低的声音看作虚假，把父亲缓缓的语速看成不屑，把父亲那忽而高起的声音看作了不赞赏。

我竟忘记了父亲也是和自己一样会生病，会虚弱，会心痛的人，他只是不会用委婉的语言来表达而已。于他来讲，他对我的那些斥言已是对我最好的情感表达。

05

在家待了三天后，我用手机发了信息给上级。然后，我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入睡，许个美好的愿望留给未来。

是的，我辞退了那边的工作，我只想留下来陪伴年岁已大的母亲。我要让母亲过上安详的晚年，而不是如父亲那样留有遗憾。

于父亲的孝顺，我没有做到，母亲的，我绝不错过。

父亲的墓前有我放下的鲜花，是我轻手采撷、装束的。我希望这束鲜花可以告诉他我有来过，鲜花香气儿可以填充他遗憾的空虚。

很快，我便在这个小城市里找到了一项还不错的工作。每天，我都会陪母亲多待一会儿，多聊一会儿，尽力让母亲得到我这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儿子的温暖。

后来有天在小区一棵已有多年的树下与众人聊天时知晓了有些事儿。

“我爸经常提到我？”我面露深疑与惊愕。

“是啊，经常提。”我闻声，惊奇的望向那位身着红衣的大妈。

“老程经常说啊，他有一个有出息，让他骄傲的儿子在外地创业成功了呢！我们都羡慕的不得了啊……”一位正在与棋友下象棋的大爷接着说。

原来，在他心里，我是他的骄傲。

我不由得抬首望着老树茂密的枝叶，嘴角微微扬起弧度，笑了。耳边是众人的聊天声，心里是父亲对我肯定的那道声音。即使这肯定略有不实。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父亲曾也坐在我所坐的地方不露笑颜，面色严谨的说：“我的儿子在外地创业成功了，他很有出息，是我的骄傲！”

虽让我难以拼合这场景，但我深深的感谢着父亲这么多年来为我做的一切。

我闭上眼，心里默声向着这棵老树说：“爸，你安心的在那边生活吧，妈这边，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