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妄想者
他从家到学校有两条路。
直走的这条水泥路,他是不喜欢的,尽头有个垃圾屋,那里的气味连苍蝇都不敢恭维。在这条路上,几步就遇见住在附近的老师同学,为了接上他们胡扯出的话题,他总是扯着一张惨淡的笑容把空想中断。
至于另一条,出门要先右拐,是他母亲所不喜欢的一条。走这里要多绕个圈子,顶头仰望到的只是一线狭隘,总是阴天淡白而晴天泛蓝色,脚下踩着的是起伏不平的碎石巷道。只要不和母亲一道,他都会走这条路。屋檐上的白花野草,路边瓦上冒出来的一小株,都是他一个美好早晨的收藏。
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喜不喜欢,也没什么理由。
他喜欢植物,想当个园艺师或植物绘画家。那枝枝叶叶纠缠在一起,绑住了他的注意力,把他的心困在里面,没有出路。
他不敢告诉他的母亲,因为母亲说过会以他想当政治界的精英梦想为荣。
他也没有和他的同桌开过口,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也藏有秘密不能说,他的同桌羡慕他写了一手好字,考了稳稳的第三名,用那双白净修长的手,还经常投中球。他的手,没有想过这么多,它是被拿来画上一茎一叶的魂魄。他倒偶尔流露出对同桌那种没人插手的自由生活的向往。
时间在一日日顺着墙角盘曲蜿蜒长起的吊兰中流逝,老师在那条直走的路上和他谈过,“你的梦想真有趣,植物园艺家?我可是对和那些什么花花绿绿的玩意不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在土壤中乱窜来去的昆虫。所以你是认真的吗?”他看着老师那双划过一丝疑惑的眼睛,想把自己的坚定传达给他。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成功的时候,在老师的眼眸中迸发出一丝喜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在开玩笑的,找个法子让别人印象深刻。说实在,我觉得你很适合……”他的胸膛像被人剖开,直面寒冰,一只手把希望燃烧的火种掏了出来,逼他不得不让心冷晾在风尖头。
如果一次次无意重伤他的理想的言语都算不上什么,那什么也比不上他的母亲以不喜欢为由,把在家中角落自在开着幽白花瓣的吊兰扔走的打击,来得沉重。那盆花,深情地绽放他的梦想的那盆,也许枯死在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街头。于是吸收阳光的海绵之心,萎缩剩个小球团,他没有能力再提及他心底那朵奄奄垂死的梦想。他知道的,就算那朵吊兰还生长,它一辈子再也开不出花。
除了压在箱底的卷起边角的植物图纸,还有一本本记录下龙舌兰的肥厚的茎、风信子喜好阳光的书册,一字字一笔笔触目惊心的痕迹,还记得。他母亲不记得他无可救药地喜欢过植物,他毕业后再也没重逢过的老师同学不记得他曾经一腔热血的梦想,他自己穿着西装坐在办公室里大概也不记得他年少有过的悸动。只是,在那碗摆设在桌上的多肉植物里,那种喜欢又在萌芽。
他走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那条,去一个公司里当一个总管,过着朝九晚五的周转生活,把梦想该有的另一条置之身后。他活在别人的喜欢中,他自己的喜欢就死了。他走了别人铺陈好的路,自己想打下的那片江山就没了。
后来,他有了一个儿子,沉迷在航模的构造里。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些枯燥无趣的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