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 ‖ 嘀嗒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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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三期,儿童科幻】
每次经过那棵桂花树,我都能看到周星河。他毕业很多年了,学校宣传栏上依旧有他的照片。
今天,是我们毕业前的最后一场考试。
我们在隧道里拍照留念。
整条隧道散发着梦幻的幽蓝深紫的星光,仿佛将天文馆里的星光搬到了学校。
这条美丽的隧道,由周星河出资建造。
许多年前,周星河利用暑假时间和他的副班主任合作设计出一款新游戏,他没想到自己设计的游戏会被纳入考题,每届学生都要通过这个测试才能参加毕业典礼。
比起笔试,我更喜欢这种户外类型的考试。在轻柔舒缓的音乐声中,我们走完漫长的隧道,每个人都已在不知不觉中做完了全套身体检查。其他班级有个别同学因为身体原因要在隧道尽头处止步,其余同学拿到编号,排队等待进场。
下午,我走进考场,听见尹老师在广播里用她温柔的声音说:“各位考生,下午好,距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请各位考生再次检查证件和行李。祝你们都能取得好成绩!”
我对时间有着敏锐的感知,但还是买了块考试专用手表。我喜欢它的复古,它的第一层不是电子屏而是有时针分针和指针的,在特别安静的环境下,可以听针嘀嗒作响。将时间的盖子翻开可以查看今天的天气,再翻开一层便能看见指南针。
我已将单人测试的规则烂熟于心:系统会随机分配任务。每次,嘀嗒声响起,代表时间已过去20分钟,如果连续两次嘀嗒,说明时间已过半,如果连续响三次,就是在提醒你,时间仅剩下四分之三,需要抓紧了。如果嘀嗒声连响五次(在这届家长建议下,学校开会讨论后同意将四改成五),就是说,你只剩最后十分钟用来冲刺,若到不了终点,那很遗憾你只能等明年了。
这里是全市最大的考场。也是全市最重要的考场之一,设备齐全。考场的天幕,会暂时遮蔽银河中的星月,放眼望去皆为光明。
“好,下面进入五秒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开始考试。”
我抬头望着天幕,很蓝且纤尘不染,那里万年不会飞过一只鸽子。学校电脑还是熟悉的卡顿,我站在原地等了会儿,脚下的路终于有了变化。我面前出现很多人,他们穿戴古老的异域服饰走在干净的大街上,街道两旁都是古老的建筑。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他们熙熙攘攘地穿过我,还在用陌生的语言聊着天,这时,我耳机里的翻译功能起了作用,原来,他们今天要去参观一场皇室盛大的婚礼。我尽量避开他们,但他们的队伍无比长。我第一次逆着这么多人行走,虽然他们的碰触不会让我感到痛痒,但太过密集的人潮最终还是让我妥协了,我转过身和他们一起走。走着走着,耳边传来第一声嘀嗒。我看了眼指南针,决定原路返回。经过原点的那条街,我脚下的路变了,漫天黄沙组成的绵延起伏的山丘。
我此生第一次见沙漠。尽管我的脸承受着高温的炙烤,但还是难挡我初见这景象时的兴奋。
耳机用它那海绵宝宝的声音提示我:“进沙漠的首要任务是寻找水源。已为您探测到河的方向。”
我询问我的耳机这里是哪里。
它告诉我:“这里就是刚才你看到的城市呀。”
我大为震惊:“不可能。城市里有花有草,道路平平坦坦,而这里看不见一丝人类文明的痕迹,这怎么能和刚才的城市是同一处呢?”
耳机说:“昔日的城市有山有海。原始人为了惩罚那群迟到的狐狸将它们关进笼子,几千年后城市崩塌,小狐狸带着它的小伙伴们离开。你知道……”
耳机突然关机。我想起上周末我连看三集动画片把电量消耗到0%,直到今天我都忘记要给它充电,它还能和我对话那么久,真是不可思议。
从头顶传来嘀嗒声,一艘飞船从天而降。我还拾到飞船边的一封信,信中说:“你今天的身份不是π星小孩,而是一位来自地球的宇航员。你需要以地球人的身份探索这里,并成功找到出口。” 我登上飞船,舱门后挂着件蓝色雨衣,雨衣背后大写“宇航服”三个字——学校没舍得花钱给每位学生定制地球款航空服。我穿上雨衣,尺寸刚好合适。我走出飞船,舱门在我身后关上。我被外面的热浪袭击,抱怨了句:“热死我啦,沙漠到哪里都干!”
这时,我头顶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
我纳闷了,下意识看了眼手表,距离上一声嘀嗒响起,时间才过去五分钟。但上空传来持续不断的嘀嗒嘀嗒的声音。雨点儿落在π星的沙丘上,这里除了我再无其他生命,闷热的风吹拂在我的脸上,这里既有沙漠的酷热,又有雨林的潮湿,雨大到仿佛老天有意要将沙漠变成海洋养几条蓝鲸。
我虽然没去过沙漠,但我知道沙漠里没有这样慷慨的雨水,只有由人操控的系统才是如此任性。
沙漠里插着一支电动牙刷,哦,原来这里也许有人来过的痕迹,我并不想遇见那来人,因为我看见乱扔垃圾的人肯定要狠狠骂他,何况他还破坏了万里黄沙的美感。我走过去将那支电动牙刷捡起拿在手里。再往前走,我看见地上有一个空掉的易拉罐,我皱了皱眉,冒着雨偏移指南针的方向走到那边,将空易拉罐捡起,我拿着这两样垃圾继续前行。我在前面的沙地里看见一个塑料袋,我跑过去,将那个已经变黑了的白色塑料袋捡起来,将坏电动牙刷和空易拉罐装在袋里用手拎着,没过多久我发现沙地上有两片口罩,我叹了口气,将口罩也装进袋里。越往前走,地上的垃圾越多,我一次次偏离指南针所指的方向,只为让这片无穷无尽的大沙漠看上去干净些,可是,那个小塑料袋里放不下了,我双手拿不下了,我的步履越来越慢——乱七八糟的垃圾这么多,没一样是我扔的,我到底在替谁干活?可气归气,我终归要将这些垃圾清理掉,不然万一有大动物或者小动物路过,误食了这些垃圾该怎么办。这对它们的家人来说也是件悲剧。我将那些垃圾都塞进了飞船,现在飞船上已经没地方坐人。好在,沙漠变干净了。
雨停后,我将雨衣也留在飞船。我蹲在飞船边,从背包里取出一块防水餐布,在用消毒液和瓶装水将手弄干净,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一袋豆奶,一个两层的空碗,一袋发热包和一包压缩油条,我先将豆奶加热,再将两根压缩油条放进豆奶里,油条迅速膨胀发出的滋啦滋啦声听起来很治愈,像是在为我加油打气。我趁热将豆奶喝完,再解决掉泡软的油条,用湿纸巾擦了擦手,浑身又充满干劲。我打包好垃圾装进飞船。等我再往前眺望时,芒果色的沙漠看上去都显得清甜,我的书包也变得轻盈,我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这时候,我听到嘀嗒声响了,不由得加快脚步。
但这次,嘀嗒声只响了四下。
我等了大概一分钟,第五声嘀嗒还是没响。
我想起考前班主任反复强调,我们学校的校训是:勇敢与创新。考前她让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两个词。我突然明白什么,向南面冲刺。
“嘀嗒,嘀嗒!”
我的手表亮起绿灯。我通过了第一项测试。
天幕放映团团乳状云。指南针所指的方向,有道亮光从地上升到天幕。我知道那是召集的信号,连忙朝着那光束的方向跑去。途中天空下起鹅毛大雪。我来到一座雪村。那光亮处有个地窖。地窖打开,从下面升上来一栋木屋。我推开木屋的门,火焰燃烧木头的香味扑鼻而来。我赶紧关上门。木屋的门后有件灰棉袄,我穿上它御寒。
一个戴粉色鸭舌帽长发及腰的女孩盘腿坐在沙发上,她穿着松软的白色针织毛衣,她旁边还有件红棉袄。她目光专注于电脑,似乎在思索深奥的问题,对时间失去了概念。我坐下来耐心地等待。过了许久,她终于抬头看我,抱歉地笑笑,开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苏兰蒂黎。” 我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的证件,编号下方的年龄明显偏小。她注意到我目光的方向于是又解释说:“如果通过这次测试,我就能早两年从学校毕业。” 我点点头,告诉她我叫达达,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走了没多久,千万片雪花突然停在半空,连脚踩进雪里的沙沙声都没有了,制冷设备还在运行,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人在动。她按响手表用嘀嗒声向控制中心报备故障。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耳机不能用了。我问她是不是耳机没电了。她说:“每当天幕探测到有信号发出,它过段时间就会将信号屏蔽,这条规则,是周星河定的。像这种户外类型的考试,你只要运用所学抵达终点就好,音乐也是可以带给人力量的,难道宇航员就不能在太空中听音乐了吗?难道我们去户外不能找AI聊天或在遇到问题时不能通过AI寻求帮助了吗?我不是很理解。”
“是啊,”一个声音传来,“这条规定在我们π星显得很不合理。我已听到太多学生和家长们的反馈。明年,程序一定会修改过来。”
“谁在说话?”我问。
门被推开了,我们同时回头。
一个穿白色制服,左胳膊别着肩章的高大男子站在门口,他手里抱着头盔,正和颜悦色地望着我们微笑。这张脸我不止一次在新闻和报纸杂志上见过,他就是出现在我们学校宣传栏上的大哥哥周星河。周星河说:“这是一所支持孩子们航天梦想的学校。我知道你们的梦想。我是来为你们加油的。希望十年后,我们在地球上相见。”
“我和达达也很想和你在地球上相遇,”苏兰蒂黎说,“可是到那时我们的样子会变,我们要怎么确定我们是我们呢?”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周星河只是想客气客气,苏兰蒂黎却把他所有话当真了。她打开电脑,边查阅边说:“π星目前有一万多个叫苏兰蒂黎的女性……还有2.3万个叫达达的男性……叫周星河的倒只有你一个,你用的是地球人的名字,星河这两个字,相信地球一定有很多人用吧。”
我说:“我们可以用三声嘀嗒作为暗语。嘀嗒在我们星球,不仅代表着雨落下的声音,在古代π星语里,它还有吉祥、和平、顺遂之意,是句广为流传的祝福语。”
周星河说:“我赞同。”
“苏兰蒂黎,你觉得怎么样呢?”我问。
“我也同意,”苏兰蒂黎说,“我喜欢3这个数字。”
我说:“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啦。”
“对了,你能帮我们解决雪花的bug吗?”苏兰蒂黎问周星河。
周星河说:“据我了解,这可不是bug。另外,这里曾经是马拉松运动员训练用的场地,后来才改成学校的,这里占地面积非常大,要想走完全程,可得把体力用得恰当才行啊。”
周星河走后,我告诉苏兰蒂黎,不用去管那些雪花,我们只要看着指南针一直向南前进就好了。
然而,我错了。我们并没有离目的地更近,我们一直在一个环内绕圈。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经过这间木屋了。现在我们体力耗尽。
风和雪实在是太冷,我们只好进木屋里面暖暖身体。苏兰蒂黎找来了面包和咖啡。我问苏兰蒂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苏兰蒂黎说:“那是因为你从不回头。”
“可我一直看着指南针方向走。”
苏兰蒂黎说:“第二次经过小木屋的时候,我把指南针扔了。你走太快,没听我跟你说的话。”
“抱歉,我太着急了。请你再重复一遍。”
“我当时说,我天生对磁力的感知能力很强,我发现这里的磁场不对,我们得停下来。”
“雪村是座离奇古怪的村庄。”我后知后觉。
“这或许是某种暗示,”苏兰蒂黎说,“暗指如果一颗行星上磁场削弱,指南针失灵,太空辐射让人们患上难以根治的疾病,人和动物在那颗星球将举步维艰,都难以生存。”
“可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发生过啊。”
“我们这一代的知识储备和上一代不一样,我们不仅要能够从容应对笔试,还必须具备在各种极端环境下生存的能力。我爸爸说,我们将来很有可能移民去外星。至于我们为什么会移民,他并没有说。今天我去探索那颗名为天马的星球,那里很适合π星人居住,但我在那里遇到的困境和难题是我们π星不可能有的。”
“那地球呢?”
“我曾经看过的一部纪录片里说,地球是颗遥远的行星,那里梦幻的蓝白色交织,远看就和天马星的景观如出一辙。你知道哪些关于地球的事?”
“今天,我的身份是一名来自地球的宇航员,我看到我们π星的沙漠垃圾堆成了山,那里寸草不生,我的心很疼。上轮测试把我给累坏了。”
“奇了怪了,π星哪来的沙漠?地理书上说,从我们π星人诞生之日起就没有关于沙漠的传说。”
“难道我今天看到的也是别的星球?”
“那就很合理了。有的星球人口已膨胀到π星的十倍到几十倍不等,他们比我们更需要移民。”
“我们可以解决好所有问题。”
“你指的是……”
“不惜一切代价,守护本星。”
“你眼里的光在说,你的心愿是和平。”
“和平多简单,一次拉勾加两颗小糖!”
木屋外的天幕上方传来嘀嗒声。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而且,柔软的雪花逐渐变成大颗的冰雹敲击着窗户。我担心那饼干一样又薄又脆的玻璃,扛不住这样的击打突然碎掉。
“怎样才能让冰雹停下?”苏兰蒂黎问。
“这里的天气都是有人在操控,只要我们找对了道具,冰雹就会停下来了。”
“那我们把东西都拿出来吧。”苏兰蒂黎拉开她背包拉链往外一样样拿东西,我发现她是个移动超市。她包里有:防晒霜、军用防紫外线眼镜、防晒帽、暖宝宝、钙片、水杯、吸管、绳子、夹子、口罩、手套、火柴、剪刀、手电筒、折叠椅、折叠盆、充气枕头、防潮垫、睡袋、咖啡、玫瑰花、玫瑰花茶、望远镜、橙子味口香糖、桃子罐头、叉子筷子勺子、削铅笔刀、钢笔、笔记本、口琴、雨伞,还有一个医药包。最后她又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一个盒子。“那是什么?”我问。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粉色草莓甜甜圈。
她问我:“你带来了什么?”
我除了手腕上这个带指南针的表,包里只剩纸巾、消毒水、两袋压缩饼干和一排液体水胶囊,行囊里的东西量少到让我有些羞愧。
“没用的,”苏兰蒂黎摇着头说,“我带的和你带的,没有一样东西能帮上忙。”
我环顾四周,这是个有设计感的木屋,金属色发着光的墙体凹凸有致。它让我想起谍战片里的密道。在我内心叹服木屋墙壁很炫酷的时候,苏兰蒂黎吃完了一个草莓甜甜圈。我用不大的力气靠在金属墙边,它竟在轻微晃动,我吓了一跳。苏兰蒂黎也看到刚刚墙移动了一点点,她说:“从外面看这屋子四四方方的,没想到进了里面空间这么小,这墙我以为它会很厚实,没想到薄得跟纸糊的似的。你们学校为了省钱,道具设计得也太不走心了吧。”
“是啊,墙都应该是结实抗造的,等等!四方形状,空间变小,墙体凹凸有致,纸糊的墙……”
“你想到什么?”
我用力一推,金属墙裂开了,我心跳加剧,然而手触碰到那头的空气依旧温暖,我猛地撕开墙皮,回头对苏兰蒂黎大喊:“看哪,这是艘飞船!但我不会驾驶飞行物,你有学过吗?” 苏兰蒂黎说:“我们都还不到学习飞行的年龄。它应该有自动驾驶功能才对。”
我找到自动驾驶开关,木屋缓缓升到空中。
“太低了,”苏兰蒂黎放下望远镜说,“这样是看不到终点的。” 我说:“木屋飞行到一定高度就不会再自动上升,我们还是要靠手动。”
我低头找寻按键的时候,听见苏兰蒂黎吸鼻子的声音。她红着眼问我:“这样安全吗?我以前不恐高的,但现在我……我有点儿恐高了。”
“别怕。”我紧紧握住控制升高的手柄。
窗外的冰雹都已停歇,雪花也消失不见。
我身后传来撞击声,苏兰蒂黎突然栽倒在地。我连忙去扶她。她告诉我,她头晕得厉害,胃也很疼。我将她扶到椅子上坐着,然后查看了那个装草莓甜甜圈包装袋,袋子上的日期显示这个从地球进口的甜甜圈已过期两周。我从苏兰蒂黎的背包里找出医药包,仔细阅读每种药的说明,找到她的粉色水杯和药一起拿给她。我问她需不需按嘀嗒求助,她说她不去医院,她能坚持到考试结束。
我走到控制台前控制房子缓缓升高,我看到终点就是那座银色建筑,巨大的半圆形天幕在那里露出一个缺口。在高空确认行进方向后,我将飞行物慢慢降下,开启自动驾驶功能。
夕阳西下。我们的飞行器向那座银色大楼靠近,那附近有来回走动的警卫。我对那栋名为控制中心的银色建筑并不陌生,对从里面的窗台向外眺望的景象了然于心,我熟悉那里面的一草一木,且曾擦拭过管理室里的每张卡牌,那些牌包括金、木、水、火、土、风、雨、雷、电、雪……每张牌的防水涂层包裹着金属芯片。我回头看了眼苏兰蒂黎,她抱着她的书包歪着头靠在沙发上安睡。我叫醒苏兰蒂黎。飞行器停在那栋大楼附近。我们一起走出木屋。
“嘀嗒,嘀嗒,嘀嗒……”
当我们跨越天幕界线之时,是什么在响?
原来,是学校广播站送给全体考生的祝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