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江湖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剑客是个赌徒。江湖人也知道，天下第一剑客行踪不定，跟着赌场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江湖了。江湖中，最想找到天下第一剑客的就是天下第二剑客了。

天下第二剑客很年轻，一身短打干脆利落，仗剑而立，眉梢一挑，活脱脱就是说书人嘴里的潇洒剑客。 江湖人都说天下第二剑客一身正气，他也确实这样，瞧不得烧杀抢虐、吃喝嫖赌，对于被一个赌徒压一头这事，天下第二剑客很是不忿，非要将天下第一剑客找出来一较高下，让这个败坏武林风气的赌徒退出江湖。

天下第二剑客带着一幅天下第一剑客的画像满江湖找人，等到画像被翻看得破旧不堪的时候，天下第二剑客终于知道了天下第一剑客的确切位置。天下第二剑客赶到那个热闹非凡的赌场时，天下第一剑客正在人群里吆五喝六赌得兴起。他看上去要比画像更老一些，一双眼浮肿着，头发散着，腰间歪歪扭扭挂一把不起眼的佩剑，整个人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全无习武之人的精干。天下第二剑客看得直皱眉。

赌场突然乱了起来，原来天下第一剑客赌输了想赖账，被赌场的人围住了。天下第二剑客皱皱眉，刚想过去，天下第一剑客随手解开了佩剑往赌桌上一拍，喷着酒气嚷嚷:“老子这把剑！抵债！”赌场的人哄堂大笑，天下第二剑客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剑客，竟将自己的佩剑压上赌桌！成何体统！围住天下第一剑客的其中一人讥笑道:“就你这把破剑，能值几个钱?”天下第一剑客斜睨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破剑?老子给你们瞧瞧！”说罢，剑出鞘，天下第二剑客眼前一亮。

真是好剑！寒光闪闪，如当空皓月；轻灵飘逸，似虹影一弧。天下第二剑客都能听到剑握手中挥舞发出的嗡嗡蜂响。却可惜，如此好剑被握在一个赌徒手中。天下第二剑客正想着待到打败天下第一剑客之后除了让他退出江湖，还要让他留下佩剑，赌场里又有人说话了:“不过是块利一点的破铁，再值钱能当多少?也不看看你输了多少！”天下第一剑客一拍桌子，大喝:“放你妈的屁！我告诉你，这剑值大发了！老子拿这剑打败过之前的天下第一剑客！”

赌场的人又是一阵大笑，打头的人嘲讽道:“这么说你现在是天下第一剑客？吹牛吹得都没边了！大伙说说，见过剑客是只会摇骰盅的烂赌鬼吗？”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大的笑声。天下第一剑客摆摆手，混不在乎地说:“吓！这不人这一辈子，说穿了就是个赌字嘛！我这不就赌你信嘛！”打头的人收起笑，扣住天下第一剑客的肩膀，目光陡然变得阴狠，一字一顿地说:“拿上你的破剑给我滚！明天把钱拿过来，不然让你有家没命回！”天下第二剑客有些不快，看到他的对手如此不成器，仿佛自己的水准也被拉低，他希望天下第一剑客能露一手，顺便也让自己摸摸底。

然而天下第一剑客只是嬉皮笑脸地拱拱手，畏畏缩缩讨好压着自己肩膀的人:“一定一定，您老放心。得罪了您我还要不要在这片混了？”说罢，将剑往腰间随便一挂，“刺溜”便跑出了赌场。天下第二剑客恨铁不成钢紧随其后。

是夜，天下第二剑客蹲在树上看着下方早已灭灯的天下第一剑客的破茅房越想越气，刚想着干脆直接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天下第一剑客却背着包袱从窗户翻了出来，落地便开始狂奔。天下第二剑客只好提剑追上。跑出城后，天下第一剑客回头啐了一声，得意洋洋嘿嘿笑道:“威胁老子？那么多钱谁还谁傻！那个破房子就送你了，老子跑路要紧！”说罢扬长而去，留下树上的天下第二剑客气结:他居然被这么个无赖窝囊废压了这么多年？！

气结的天下第二剑客最终还是追了上去，下定决心等到下一处城池一定要向天下第一剑客发起挑战。赢要赢得堂堂正正，输也要让天下第一剑客输得体体面面，这是江湖道义。下一处城池不久就到了，天下第一剑客包袱都来不及放就上街去找赌场，天下第二剑客紧走两步想拦住他，旁边官道上却传来一声惊叫。

天下第二剑客回头一看，一辆马车正在疾驰。拉车的马明显已经失控，两边的商贩行人纷纷往两边躲，一对带着小孙儿的老夫妇来不及闪躲，只把小孙儿用力推了出去，夫妇俩因用力过猛摔在了正中央。此时老头已经颤巍巍爬起，正在搀扶老太，无奈年老力衰，越着急越起不来。马夫惊慌失措拼命拉住缰绳，马却依旧不管不顾往前冲，眼瞅着马蹄就要踏上老夫妇俩，天下第二剑客拔剑出鞘就要往前冲，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马车已堪堪停了下来。

一个马头落在地上，血喷了一地，寒光掠过的地方筋脉尽断，马身还保持着飞奔跃起的姿势，静了两秒轰然倒下。天下第一剑客将剑扔在马身上，帮忙把老太扶了起来。天下第二剑客呆呆地看着马身上沾满血污也掩不住熠熠寒光的宝剑，放下了手中半出鞘的佩剑。另一边，车夫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失了神，竟忘了去扶一把受惊的老夫妇，只是一个劲地念叨:“我的马，我的马，我的马……”天下第一剑客看了他一眼，说:

“待老子赌赢了钱，赔你！”

后来，许多年过去，天下第二剑客还是天下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