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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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塞外狼烟密 野岭阴风急
一
新世界主大陆世人称作冈瓦大陆，北坎王国地处大陆西北，东部友邻骑士国家朝云帝国，西部与亡灵国家西奈冥国接壤。新世界初受到关外侵入、嗜杀无度的野蛮人奴役多年。年轻的伊诗轩梅团结秩序各族，英勇奋战，终于将野蛮人赶出关外，建立起大北坎王国。野蛮人虽然受到重创，关外游牧多年，元气渐复，日益强大，近年来时时寇边。
北坎立国不久发生了一场波及全国的内战，国力消耗颇剧。内战结束以来，王国主要战事就集中在南疆关外。近年来北坎国力日盛，始能召集大军南征，全力御敌关外。
时近岁末，关外战事渐紧。伊诗轩梅心知战事难以善罢，为提防不测，乃命首相索尔亲自领兵增援。
年前王国已经发出征召令，初春战备完毕。索尔首相于丹熏城外南屏镇誓师，领兵出发，凯恩如愿随行。
北坎兵种依种族大致有侏儒、矮人、法师和灯神战士数种，另有作为战争机器的各类兵马俑，以石人铁人为主，均可作为独立兵种作战。
侏儒族古称小人族，男称倩人，女称菌人，身高虽仅三尺上下，却具有操控魔法机械的天赋，并能以战斗投石带和魔法弹弓杀敌。侏儒族喜与鸟兽为伍，少数首领能训化珍禽异兽为坐骑和宠物，个人战斗力不容小觑。
矮人族比侏儒高出尺许，身体矮壮有力，勇气尤佳，擅长冶炼筑造，是北坎王国主力兵种。矮人战士个人战斗力已不逊于普通骑士族战士，其特制的矮人独轮兵车俗称木牛，负重能力颇佳，不仅可以爬坡上山，也能在战场上组合成防御力、机动性俱佳的战术武刚车，战斗中攻防能力大幅增强。手捧战锤、车载盘弩，矮人战士近战远程能力不俗。
法师族大多来自于有较高魔法天赋的侏儒和矮人，新世界大量吸纳别族法师，人族法师秀出群伦，渐渐成为法师族主体。法师不以力量见长，精通多种魔法，通常以秩序系魔法为主。多数法师兼修生命、死亡两系魔法为辅，不仅是战场指挥者，也能进行远程魔法攻击。只是法师培养不易，因此数量不多。
灯神族战士能力虽然未能通神，大多已学会幻化、冰箭等秩序系魔法，魔法知识虽不如法师庞杂，施法能力比普通法师稍强。灯神族来历甚为奇特，其初级形态是一种人面有翼的蓝色飞蛇，俗称羽蛇，因其智慧非凡，在希望祭坛神灯下修行多年，具备幻化能力之后始能嬗变为灯神战士，数量甚为稀少。
各路援兵年前已在南部重镇艾斯哥要塞聚齐，索尔部队沿官道南下，行军途中一些领主陆续派兵加入。一路上索尔命副将整顿新兵，总数万余，加上艾斯哥要塞的兵力，总数不过三万余。索尔不由蹙眉。
索尔身经百战，军旅娴熟，深知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早在同金天氏挚的战斗中，就在侏儒族面包师霍利斯的帮助下建立起一只以侏儒为主的间谍部队，内战中起到很大作用。这些身材纤小的侏儒擅于伪装潜藏，本身是多才多艺的杂耍艺人，也擅长驯化禽兽为伴，民间广受欢迎。人们习惯于忽略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因此他们恰是充当细作的最佳人选。内战结束后这些侏儒细作们被派往各地继续从事谍报工作。比之来自边关的鸿雁传书，侏儒谍报更为细致准确。
索尔领会女王的担忧，连日来谍报显示，此次王国面对的可能是建国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野蛮人集结了超过二十万大军，而且还在集结中，兵力优势凸显。谍报报告野蛮人军中出现了不少从前未曾有过的高级兵种，其中不乏擅长攻城的独眼巨人。
北坎南部本来人口不多，开发不足，由于内战缘故，以金天氏挚为首的南方政权瓦解，南方部落对北方政权的忠诚度也稍欠一些。北坎南疆前线兵力不足十万，就地扩充兵员没有多大指望，北坎发起的这场征讨眼见已经攻守逆转，不得不执行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的防御战略。
防御也有兵力不足之忧，索尔踌躇，心中倒有一策，就是常年驻守在棠江中游西部重镇德伦克特的法师兵团。
法师兵团作为王国精锐，主要驻守棠江沿岸，负责王国腹地安全，以随时应对可能来自西奈冥国的不测之险，虽不宜直接开赴南疆前线，若能部分移师艾斯哥要塞，作为战场策应，前线可免后顾之忧。
索尔考虑再三，拿定主意，当即传唤凯恩。
连日行军，凯恩一直处于紧张兴奋之中，听到老师传唤，急忙走进大帐。
索尔道：“殿下，这几天前线传来许多新消息，敌方持续集结大量兵力，战场敌众我寡。我考虑了几个晚上，为策万全，必须调德伦克特法师兵团部分兵力前往艾斯哥要塞设防，居中策应前线。法师兵团首领劳温大法师与殿下熟悉，为节省时间，免去许多调兵行文，必须请殿下亲自走一趟较为合适。”
此去德伦克特约数日路程，凯恩略有些迷茫，唯恐途中出错，误了军情，不由沉默不语。索尔道：“任务虽然重要，注意安全即可。我多派护卫，殿下尽量在一个月内往返，将法师兵团在艾斯哥设防，届时我军主力可能会主动撤退至此，防御部署是否及时稳固事关重大，殿下切不可掉以轻心。”
凯恩深知军情紧急，不容推脱，只得领命。索尔安排十余护卫护送。
遣出凯恩，索尔急忙兵分两路，一路交由侏儒将军费迪劳克，径赴艾斯哥要塞布防，一路亲自率领，急行军直奔南疆要塞梅翰姆，直接增援前线。
二
凯恩的卫队首领名叫霍尔曼，盗贼出身，精通侦察潜行，行事细致严谨，一直是索尔军中最得力的斥候头领。传书送信这等小事霍尔曼并不在意，却知道此行主要任务是保护凯恩安全。虽然地处王国中部，秩序一向安好，霍尔曼不敢掉以轻心。
霍尔曼将地形道路作细致分析，官路是凯恩随军南下走的路线，须经南部长城合虚关，绕过牛首山东面峡谷牛犄谷，距德伦克特约七天路程；另有一条山脚小径是哨探们常走的，就近由厘山西麓山脚小镇喀布驿站渡过棠江，沿棠江西岸萯山山道而行，直达德伦克特对岸，由对岸废弃渡场乘小船渡过棠江即可，约四天路程。沿途人烟稀少，间有盗贼出没。棠江西岸虽然一向荒凉无主，各族盲流隐居，主山道离西奈冥国边境不远。
凯恩仔细研究地图，军情紧急，为节省时间，决定直接走小路。
北坎王国大部处于高寒雪地，此时初春，山林积雪，春寒料峭。凯恩初次随军，军旅未熟，依新兵惯例身着雪地轻装，外罩轻铠，披一件白色披风，头戴护颈短绒雪地帽。霍尔曼选一匹性情温顺、易于驾驭的矮壮花斑马给他。
霍尔曼一行仍旧江湖盗贼装束，皂黑连帽披风，紧身皮袄。人人黑纱覆面，各骑一匹枣红烈马，声势颇壮，只胸前一朵雪花印区别各人身份。
两天来日夜兼程，凯恩与霍尔曼渐渐熟络。这个性格孤僻的汉子身形魁梧、心思细腻，虽然自尊心甚强，略显孤傲，对人却很友善，一路上细心地指点凯恩各种侦察技能。这些探路、伪装与潜行的伎俩对凯恩来说很新鲜，从没有人教过这些，因此颇感受用。
简易的侦查技能主要是区别自然环境中的天然痕迹和生物印迹，霍尔曼稍加指点，凯恩颇能领会。探路则困难一些，除了需要熟悉周边自然环境，预测前方道路情况，更重要的是细心识别各种生物行迹、乃至种种陷阱。陷阱种类繁多，除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捕兽陷阱，荒僻小径杀人越货的歹毒陷阱也不稀奇。
霍尔曼从军前是个能力不俗的盗墓贼，阴差阳错，不慎盗到幽灵王德莱迦的墓穴，被大批鬼卒擒获，差点变成一只骷髅，在同伴布泽拉斯特舍命相救下侥幸逃脱。为替同伴报仇，他加入了来此寻找五芒血晶的索尔部队，成为索尔的得力助手，内战中功勋卓著。
棠江西岸蜿蜒的山区小径连接西奈冥国边境，照常理应从山脚绕行，霍尔曼请示凯恩。凯恩略加思索，决定沿山脊碎石沙路速行，遇到西奈冥国边防军再行避让。
凯恩的素白披风是姑姑连夜赶制的，丝织锦绣，精工细作，林间穿行难免剐蹭，凯恩心有不舍，霍尔曼给件黑色盗贼披风罩上，凯恩将银白披风束在腰间，安心许多。
林间小径急行，至傍晚时分，离德伦科特对面渡场已经不远，霍尔曼乍喜乍忧，却心生不详预感。
自离开军营，每近山林，霍尔曼常常看见一只悚斯、斑貓一类的人面夜枭在黑暗中窥视，这些夜枭在北坎山林之中虽非稀有，也不多见，性喜暗中窥探，一般只对猎物感兴趣。此时山腰处一株高大漆树树梢又有一只斑貓潜伏，目光狡黠，霍尔曼暗觉不妙。
霍尔曼原是绿林中声名极响的大盗，忍术精通、武功高强，半生罕遇敌手，虽说一路上常有盗贼出没，盗贼的眼睛是雪亮的，很清楚哪些人的主意打不得。霍尔曼也很熟悉北坎南北各地山野绿林势力，并没有将沿途小贼放在眼里，此刻前方密林兽走鸟飞，暗影憧憧，显然已有埋伏。究竟是不长眼的小贼打歪主意，还是另有强梁，霍尔曼不敢掉以轻心，示意大家停下脚步。
没有太多时间考虑，霍尔曼紧急安排对策，乘夜色晦暗，命副手背负傀儡依原定路线突进，直奔渡场，遇强袭则分头行动，或出击、或潜行，扰乱敌人。自己和凯恩换装潜伏，暗中观察一阵，再定行止。
敌人早有预谋，山道上已经设下路障，山道狭窄，马不能骑，反成负累，目标太大，易被跟踪，探路斥候急忙弃马入林。林间四处传来急行声。
霍尔曼潜行能力出众，料能避敌突围，凯恩初初学会一点潜行术，难以避开高手侦查，二人放缓步伐，且行且止，与大队保持距离。
凯恩初遇险情，没有主意，一切听从霍尔曼，他天生性格沉静内敛，多日来情绪振奋，此时倒镇定如恒，内心渴求一战。霍尔曼受到鼓舞，镇定许多。
林间潜行约半个时辰，前面突现一方空地，霍尔曼急忙止步。忽见月光下树梢影动，数只冷箭破风袭来，霍尔曼情知暴露，唯恐伤到凯恩，不敢闪避，忙以弯刀相隔，臂上早中一箭，胳膊隐隐发麻。
凯恩知道敌人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反到镇定，伸手扶住霍尔曼。
数位蒙面人跃下树梢，四周枝头多人引弓待发。
当中一位蒙面人肩扛沉重巨剑、步伐轻盈，显是个首领。巨剑首领蓬发垢面，虬髯短髭，劲装轻铠，神色悠闲。首领移步上前，扛剑笑道：“殿下宫里头锦衣玉食，吃饱了撑得慌，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岭找消遣呢，倒给兄弟们送份大礼。鄙人感谢，得罪勿怪。”
凯恩虽怒不惊，心念电转，眼下敌众我寡，很难一起逃跑，不如自个投降，或者霍尔曼能够逃走报信。凯恩上前半步，扶住腰间宝剑，道：“我听说盗亦有道，既然我是大礼，就送给你们。我属下受了暗算，要回去养伤。”凯恩瞟一眼霍尔曼，盼他领会。
巨剑首领一愣，拄剑于地，道：“殿下心思转得好快，可惜这里是西奈冥国，通风报信只怕来不及的。本来老霍也不值钱，饶他一命也没啥，可你们是去德伦克特搬救兵吧，我怕救兵不去救火，反倒跟在我屁股后边追着我撵，耽误了这桩生意。”话音未落，迅捷出剑，直取霍尔曼。
霍尔曼大喝一声，弹刀相拒，摹退一步，喝道：“阁下且慢！诸位既不是打家劫舍的下三滥，必定有个名号。此刻胜券在握，我大不了一命相陪，相信你们必定会善待殿下，何不让我死个明白。”
首领提剑晃悠两步，笑道：“承蒙看得起，咱们还就是些小贼。不是怕给你什么名号，不想嫁祸于人而已。”话音未落，提剑急刺。
霍尔曼受伤在先，蒙面人剑术甚精，不多会霍尔曼身上又添几处伤口。眼见独木难支，霍尔曼大叫：“殿下快走！告诉首相，提防蓝月亮。”
三
“海上生明月，天涯若比邻”，“蓝月亮”原本是一个起源于海上，势力遍及世界各地的海陆两路盗贼组织，本隶属于海上拜月教，组织结构一向比较松散。自拜月教被金海女王布兰巴芙击溃，便散居各地，独自发展，多数沦为见钱眼开的佣兵组织，曾多次参与各族内战，受到各国通缉。霍尔曼本有一些线报，栖身大漠的一支蓝月亮分支或者已经受到野蛮人雇佣，经常潜入北坎各地从事情报收集，奈何并无实据，此刻命在旦夕，便顾不得许多，何妨一猜。
首领闻言一声冷哼，一挥手，两名蒙面小贼提刀逼进凯恩。
凯恩诸神之剑早已捏出汗来，眼见敌人来犯，掣剑急刺，蒙面贼提刀接住。
月上树梢，凯恩背月面东，看清盗贼招式，沉稳迎敌。
左侧小贼虚劈两刀，迎面直搠。凯恩已有对策，略一避让，左手凝聚法力，冷哼一声，突施魔法拳。月黑拳无影，小贼猝不及防，脚下一踉跄，凯恩一招得手，更不留情，迅步突入，剑光一闪，小贼惊呼倒地。
初战告捷，凯恩信心大增，月光下俊脸含笑。群盗惊悸，均感意外，没想到一个嫩脸少年竟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其实凯恩虽无杀人的胆量，此刻以寡敌众，不仅早已经豁出去了，也已悄悄琢磨几招，断不肯不战而降。
霍尔曼虽然感到振奋，奈何对手太强，又失血中毒在先，身体渐感不支。
四名盗贼从四角掩来，各自舞动兵器，成合围之势，逼近凯恩。盗贼只想抓活的，都知道已不可能手到擒来，也不敢放手攻击。
凯恩故伎重施，突袭左上盗贼。盗贼已有防范，举刀相格，岂料凯恩宝剑锋利，刀剑相交，顿时削去一截刀尖，盗贼吃惊退开。凯恩举剑回身，身后盗贼慌忙退后，不敢逼得太紧。
凯恩四处出击，略占攻势，盗贼相互呼应，作势缠绕，并不硬攻，一则畏惧宝剑锋利，也不敢出手太重。
凯恩踌躇无措，却见霍尔曼已委顿在地，生死不知。
盗贼首领见小贼久攻不下，颇不耐烦，一名头目急忙举刀上前。
头目提刀来战，凯恩举剑相迎。头目虚晃一招，左手一扬，黑暗中一丛萤虫乱舞，和着一团银色粉雾迎面泼来，凯恩急忙闭住呼吸，闪身避让，不免沾染少许。细小萤虫钻鼻入眼，凯恩顿觉得鼻酸眼麻，止不住一阵头昏眼花。凯恩昏沉难支，心知中了迷药，四肢渐感沉重。凯恩强打精神，眼花缭乱难以支撑，募觉悲愤，鼓起余勇，提起宝剑，奋不顾身全力冲向盗贼头目。本以为难以幸免，岂料盗贼头目忽然呆若木鸡，全然不作抵挡，诸神之剑透胸而入，头目竟然不闪不避。
凯恩推开尸身，费劲抽回宝剑，不由脚颤腿软，精疲力竭，急忙拄剑而立，忍不住咳喘连连。
月光下群盗看得真切，不觉大惊失色，人人心头泛起一阵莫名惊恐，不明白凯恩何以如此神勇，只觉得周身寒气逼人，身不由己四肢乱颤，身体却像中了定身法一般，手僵腿硬难以挪步。
群盗惊觉空地上月影婆娑，抬头看月光下树梢头一枝颤动，一个瘦削高峻的身影，银面白衫鬼魅般颤立枝头，魅影两旁各一只硕大血蝠震翅悬停空中。群盗惊魂不定，心头泛起一阵阵莫名恐怖，身体却梦魇般无法动弹。
虬髯首领惊觉异样，回头看时，顿时僵立在地。
凯恩也已察觉到身后景象，奈何迷药浓烈，此刻体力难支，忍不住沉重倒地。竭力回望一眼，西面树梢上一个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周身银光闪烁,银色披风迎风猎猎，左右两只巨大蝙蝠，形如飞兽，实平生初见。
凯恩勉强挣扎一阵，渐渐失去知觉。
四
敖岸峰是西奈冥国境内第一高峰，峰顶冰雪经年不化，灵峰寺坐落于此。
灵峰寺占地广阔，包揽萯山山脉敖岸山区数座山岭，方圆百里。没有人知道寺庙建于何时。新大陆许多古迹对旧世界的人来说神奇而陌生。灵峰主寺正殿后灵峰塔高耸入云，每到月圆之夜异芒闪烁，恍如流星袭月，吸引无数朝拜者前来膜拜。
亡灵族古称不死族，古有不死国，虽无繁殖体系，然而众生皆有一死，死后成为不死民的物种繁多，其中不乏神魔。
亡灵通常月出而作，日出而息，可以餐魂饮魄，可以敲骨吸髓，也可以精血为食，食性比较杂乱，高居食物链顶端。较之冬眠生物，能够休眠很长时间，也可以不眠不休连续工作一阵子。此刻晨钟悠扬，大多亡灵合棺闭墓，各自安息。凯恩恰于此时醒来。
凯恩头脑渐渐清醒，四肢却无知觉，勉强睁开双眼，恍惚觉出正身处一间暗室之中。幸而鼻端一缕清香，散自衣襟处姑姑手织的一朵白莲，内心稍感安宁。
凯恩仰头转项，定睛四望，石室空洞无光。脊背冰凉，身体似乎贴石平躺。想起曾中了迷药，莫非此刻药性仍未退尽，大约已经落入敌人手中，霍尔曼却在哪里。
凯恩心虽气恼，不得不平心静气，趁机养养精神，努力恢复知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恍惚有些亮光，转头看时，不由大吃一惊！面前一尊幽灵，体如白雾，面如纸描，一双白手擎一盏紫铜阴灯，悄然来到身旁。
凯恩头皮发麻，对亡灵族虽不是一无所知，平时也不过偶见几尊骷髅僵尸，如此近距离观赏这等高级别的幽灵还是头一回。北坎王国比较开明，各族共存，国内也有少量亡灵族合法居留，北坎法师法力微弱者也能役使一些低级亡灵。只是物以类聚，亡灵族一般会主动移民到西奈冥国，不喜与生灵厮混。眼前这尊幽灵，身如薄雾，影影绰绰，面庞却甚清秀，五官清晰，双目有神，只是稍嫌淡薄。凯恩心中栗六，暗想是敌非友，也不能太露怯，便睁大双眼，细细打量一番。
幽灵眼泛微芒，嘴角似有一丝羞涩，微笑道：“你醒了，昏睡了几天，主持怕你醒来饥饿，命我前来探视，顺便送点饮食。”
凯恩受惊，张口想说些话，恍如梦魇压身，矫舌无声。幽灵笑道：“你是麻药未消，并不是鬼压床。我来喂你。”
幽灵飘然坐下，白手推开阴灯，鬼火明灭闪烁，漂浮空中。幽灵双手轻挽，已将一盏祭碗托在掌中，一柄素磁羹舀些汤汤水水直往凯恩口中灌入。凯恩刚才张开口，原想交流几句，这会儿话不成音，闭嘴不能，任由汤水入喉。大约果真饿了，汤水甚感可口，索性张大口，咕哝咽下。略觉得有些体力，鼓足力气哑声答谢。
思前想后，凯恩记起前因后果，试探问道：“请问这是灵峰寺吗？我的同伴怎么了？”
幽灵幽幽叹道：“这里灵峰寺，百里无生人。你的同伴，怕已经与我为伍了。”
凯恩无语，明白灵峰寺的地理位置，寺近敖岸峰，东去五十里和山之下一座古城，名叫和山古城，距北坎边境不远，德伦克特更在东南百里之外。隔山隔水，还隔着一座古城。不是自己走岔，而是昏迷已久，被人捡上山来了。那么老师交代的搬兵任务已经失败。但愿有一二随从逃脱，能够将军情及时传递。初出茅庐第一坑，归根结底无能。试想一下若能具备索菲的魔法能力，瞬移传送一气呵成，纵然不能歼敌，逃跑几无悬念。看来自己连做个信使也不合格，还连累了霍尔曼。凯恩蓦觉气苦，眼角沁出泪珠。
幽灵见状安慰：“生有何欢，莫为逝者流泪。无事烧香、有事烧纸，他日或能相见。”
凯恩不懂招魂术，不了解超度招魂等等细节，却相信霍尔曼果真命丧西奈冥国，不幸遇上亡灵法师，被招魂的可能性很大，他日相见，只怕对面不能相认。此时无暇多想，问道：“怎么称呼您呢？主持却是哪一位？”
幽灵道：“我本无名，就叫我幽幽吧。主持大名鼎鼎，圣·科伯特·弗兰西斯·培根，大约生前起的名，刻镌在墓碑上的，亡灵族本没有这么长的名，生前名姓多数也已腐烂，随风而逝，只好随便拟个简单的，以便彼此区分。”
凯恩无语，想起一事，忙问道：“我昏迷之前被群敌环视，似乎被谁搭救，请问你是否知晓详细。”
幽幽道：“不甚详细，你中迷药太深，想来被谁送到这里，主持命我好生关照。而已。”
休息半晌，凯恩体力稍复，勉强起身，整顿一下衣衫。盗贼披风已经破烂，索性解开来，拿在手上。白袍尚称完好，诸神之剑尚在腰间。凯恩稍定定神，活动一下筋骨，受幽幽搀扶，前去拜会主持。
五
灵峰寺主持科伯特是一位亡灵法师，身上却看不出有甚死亡气息，双眼却透出生命的光芒，乍看起来倒像个人类神职人员。虽然棺椁里呆得久了，身体有些残破，收拾得却很精神。紫色对襟锦衣金丝镶边，裹紧古松身板，佝偻却显苍劲，杏黄朝天冠，罩住几缕残存白发，枯容老树般木然，老朽不失端庄。科伯特本在铺团上打盹，听到动静，抬头看见凯恩，佝偻着起身相迎。
凯恩受宠若惊，心知科伯特因已认出自个身份，急忙拱手答礼：“多谢主持搭救，大恩没齿难忘。”
科伯特老树开花，脸上露出几缕灿烂，呵呵笑道：“老衲举手之劳，搭救另有其人。殿下体质不错，恢复得挺快。”
凯恩惭愧，忙道：“我本军务在身，遇敌落败。眼下身体已经恢复，便要告辞。请主持指点路径，方便告知受何人搭救，有恩自须报答。”
科伯特一愕，稍有疑虑，道：“殿下中荧惑迷药甚重，常人昏迷十天半个月也醒不来，殿下体质虽佳，却也远未复原。此地偏僻，山高林密，距最近和山古城也有两日路程。实不相瞒，搭救殿下的正是我国国王高柏梓陛下本人，原没想到殿下恢复得这么快，不知国王有无安排。殿下安全非老朽能够担待呢。”
凯恩暗惊，初次离京，竟不期而遇西奈冥国国王高柏梓。
西奈冥国自建国以来一直与北坎王国睦邻相处，虽无邦交、却互不侵犯。西奈冥国立国较晚，高柏梓建国初期伊诗轩梅毫无察觉，直到高柏梓将一幅完整的地理形势图及一份全面进攻计划书交给她，伊诗轩梅才发现在这荒芜之地已经建立起一个强大的亡灵国家。她一直以为这里只避居着一些流浪部落。由于山脉阻隔，同游牧民族的战争旷日持久，北坎一直无力拓疆。总算高柏梓很友善，不然已经腹背受敌。从此女王与高柏梓达成默契，两国互不侵犯。
凯恩对两国邦交略有所知，也明白自个身份其实是个负累，自己虽能不顾安危，只身回京，却不能强人所难。沉思片刻，道：“我有个不情之请，麻烦主持帮忙。我自己行动不便，听说和山古城有我国商会，可否给他们递个讯息，着他们回国时先报个平安。”
科伯特虽然倦怠俗事，对凯恩却有些莫名好感，便即应允。凯恩心头巨石落地，心知着急于事无补，便安下心来，待身体完全恢复再做打算。
和山古城本是北坎王国边城，高柏梓立国之前险些命丧于此，起兵之初他略施小计夺得此城，派人向女王谎报全城已被野蛮人洗劫一空。和山古城城主马得爵士被高柏梓处死后复活为亡灵，并以魔法契约加以约束，成为高柏梓的亲信部下。伊诗轩梅虽觉得事有蹊跷，奈何国事纷纷，又无实据，只得作罢。
和山古城座落在和山山巅，位于南北向的萯山山脉北段，城市依山而建，是经行北坎与西奈两国的必由之地，本是战略重镇，北坎建国时就考虑到这一点，不惜耗费大量国力，将大量物资运过棠江，着重扩建此城。
和山古城失陷以后，北坎无力西顾，就在河对岸朗格顿城原址上建立起一座要塞，成为现在的新朗格顿城堡，萯山山脉和棠江就成为两国默认的边境线。由于和山古城特殊的地理位置，西奈冥国占据了很大地理优势，控制着萯山山脉和棠江西岸大部分地区。
生灵作为活体，一般是灵与肉的结合体，肉体的完整尤为重要，是意志和力量不可或缺的物质基础。当然，肉体衰败而精神强大的生灵容或有之，其实与死灵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
死灵一般已经死透，肉身可有可无。只剩下骨骼可以成为骷髅，尸体保存得比较完整，通常叫作僵尸，少数僵尸裹尸布裹得严实，不宜拆除，甚至做过防腐处理，则称为木乃伊，在亡灵族里属于比较高级的形态。当然，由于肉体已经没有生机，无法新陈代谢，自然是丢一块少一块，直至残破骷髅。若是魂飞魄散，骨骼破碎，散落一地，通常只得废弃。
因此死灵的本质是残破的灵魂并没有随肉体一起腐败，仍然能聚而不散地存在一段时间，获得一定冥寿。少数死灵甚至获得一定灵魂更生能力，寿数自然很高。然而，无论是驱役还是聚灵，招魂术是必不可少的。生者的灵魂未必强大，死后残留自然更少一些，因此通常死灵较之生前，能力会显著弱一些。寻找灵力强大的死者则成为亡灵法师毕生的嗜好，如同生灵对珍贵财宝的嗜求。
北坎王国法师族也能驱役死者，这种废物利用式的亡灵驱役术一般只能收获一些低级骷髅和僵尸，能力远不如普通石佣，凯恩对此毫无兴趣。但幽幽这种完全抛弃形骸与皮囊的亡者幽灵，足令凯恩心生好奇。
尚自浑身乏力，凯恩只能躺着，意念里似觉得自个也能像幽幽一样飘飘渺渺地站起来，甚至能环顾一下四周，甚感有趣。心想果然是近朱者赤、近鬼者幽。却不能像幽幽那样打个响指就能掐出一团幽火。摹想到幽幽莫非会魔法，则魔法幽灵实在是高级得很呐。
天近午时，幽幽又来送饭，凯恩勉强坐起。幽幽愕然呆立道：“哎呀，原来殿下灵力非凡，学过亡灵魔法的呀。失敬。”
凯恩迷茫道：“没有学过呀，略听说过一点，你怎么会这么说？”
幽幽走近身前，嘴角撇出一丝笑意，乐道：“哦，适才见殿下灵魂出窍，飘逸自如，以为练过，原来是生而有之，无师自通啊。”
凯恩暗惊，道：“真的吗？我听说能够操控灵力就能学会死亡魔法，我能够吗？”
幽幽道：“贵国秩序系魔法堪称魔法至尊，魔法能力各族之中独擅胜场，殿下还稀罕死亡魔法吗？魔法同源不同流，重要的是一系贯通，误入歧路的话，再回头费时费力。”
凯恩点头称是，北坎王国以秩序魔法为正，魔法体系虽也涉猎生命、死亡两系，凯恩这等初级生却无传授。不过姑姑本也说过要教一点生命魔法，如果能够的话，先学一点死亡魔法有何不可呢。凯恩目光闪烁，笑道：“你那火光照明就是死亡魔法吧，我怕黑，要是能学会，黑夜里省得掌灯，岂不美妙。”
幽幽一乐，道：“幽冥鬼火虽属初级，易学难精。初级只堪照明，高级也有威力，倘若失控，不仅引起火灾，甚者玩火自焚。以殿下灵力，初级稍加练习，自能掌握自如。”
凯恩暗喜，忙道：“那我拜你为师，多少教我一点，感激不尽呢。”幽幽笑而不答。
六
灵峰古寺依山而建，占地广阔。寺内殿宇楼阁，古塔林立，寺外林木森森，宽阔石阶四通八达。寺有寺规，科伯特与世无争，懒得理会，禁制不严。寺内寺外生灵死灵各行其道，通常往来不禁。
时值春末，积雪消融，访客如云。凯恩深居简出，体力渐复，却被藏经阁内众多死亡系魔法书籍吸引，每每流连忘返。神秘学和鬼神学是死亡魔法基础，较之秩序系基础魅力与魔力原理，凯恩颇感投缘，似更易理会，稍加学习，大有收获，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凯恩自修数日，身体逐渐复原。死亡魔法修炼有成者可以百毒不侵，不惧麻痹腐毒，凯恩死亡魔法能力尚浅，堪堪已能怯毒。
心知不能久留，凯恩去方丈室拜访科伯特，赶紧询问归期，不得已只好只身返回，不能再耽搁了。
甫出藏经阁，乍见寺内人山鬼海，不同往日，凯恩暗吃一惊，问幽幽道：“这会儿寺里怎么这么多人？”
幽幽道：“大后天是月圆之夜，是本国一年一度的‘死亡庆典’节日，生死两界都会到各地塔寺祭扫。灵峰寺是本国圣地，每年此时，朝拜者众多，这几天山下寺外已经人满为患了，今天能够进入寺内的，多少有点身份呢。”
凯恩少年心性，多少有些爱热闹，见此情形，信步往寺外瞅瞅，果见生灵死灵摩肩接踵，匆匆而行，有些骇异，这是在北坎王国根本看不到的景象。
北坎虽有少量死灵居留，却严禁任何违背生者生前意愿、复活驱役死灵的行为，死者入土为安，以求超生，西奈冥国则依靠驱役死灵开发建设。高柏梓明令禁止荼毒生灵，国内生死两界各行其是，相安无事，生灵依自愿决定死后是否加入死灵。由于采取了鼓励死灵的政策，大部分生灵死后，或未死而有伤残疾病的，均主动加入死灵，这样家人可领取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近两年来，西奈冥国内乱平息，边界安宁，生死两界和谐共处，共存共荣，出现了死灵王国少有的繁荣景象。
没有战争消耗，亡灵大军日趋雄壮，还有一些亡灵被驱役作劳力，工作废寝忘食，国力边防日益稳固。
凯恩对高柏梓本有些仰慕，也心存感激，经常听姑姑和索尔老师谈论起他，称他不仅是一个开疆劈土的大战略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魔法师。在老师索尔眼里，高柏梓更是除女王之外无可匹敌的强力英雄。看到眼前景象，凯恩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北坎人民是勤劳和智慧的，却不得不面对无休止的战争，人们将大量的精力和物力用于备战，生活并不富足，而西奈冥国的生灵却悠闲得多。他们没有战争压力，也较少承担边防徭役的责任，税赋也轻。怪不得这两年大批逃难人口纷至沓来，高柏梓一定梦里也偷笑不止。
凯恩本来着急返回，见此情景，暗想何不借此机会，参加一回死亡庆典活动，错过今次，只怕一生没有机会。
七
山有枢、隰有榆。灵峰寺为迎接死亡庆典，僧众洒扫庭院，整顿衣衫，寺内寺外处处焕然一新。
高柏梓每年此时都会来灵峰寺，亲自主持死亡庆典活动，今年也不例外。
灵峰寺方丈室内，高柏梓悠闲地喝着科伯特特地准备的雪峰绿芽。这种茶产于雪峰之上，一旦离开这里味道就逊色许多。高柏梓也只有在每年的这几天才能品尝到这样的好茶。
交韔二弓、竹闭绲縢。高柏梓和科伯特主持是一对少见的诤友，两人一向是心和面不和，虽相处甚得，暗地里争斗不止。
科伯特生前是一位功勋卓越的圣骑士，西奈冥国的信徒们为他修建了一座神祠。神祠的人族僧侣们一直反对高柏梓在这里建立亡灵国家，高柏梓一直忍受着他们。直到有一天，高柏梓不得不进行对盟友玛维士公爵的战争，这个吸血鬼公爵拥有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器－相顾木杖，这也是高柏梓进攻他的原因、势要夺取相顾木杖。高柏梓从亡灵族先知君国奢比那里得知，玛维士家族世居幽都山已有千年，相顾木杖既是他传家之宝，也是幽都山镇山之宝，能力非同小可。
要抵制相顾木杖的力量必须先取得生命盾牌，这件宝物恰好是科伯特骑士生前用过的。高柏梓相信生命盾牌一定被科伯特带到棺材里去了，于是决定夜探科伯特神祠。
他伪装成一名参拜者混进了神祠，提出要瞻仰科伯特的遗容。僧侣们要求他必须奉献一件具有死亡力量的法器供作祭祀之用。高柏梓冒死击败守护死亡甲胄的黑龙，将甲胄交给了神职人员。
高柏梓果然在科伯特的棺材里发现了生命盾牌，却无法堂而皇之地将它带出神祠。于是高柏梓冒险复活了科伯特的灵魂，幸好他的能力已经足以同科伯特的灵力相抗衡。他诱惑科伯特说外面有一群亵神者正在进行一项邪恶的祭祀活动，神智未清的科伯特冒冒失失地冲出去，用陪葬多年的圣骑士剑将僧侣们全部杀死。
科伯特被朝云神庭削去封号，便应高柏梓之请到灵峰寺做起了主持，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
科伯特既被神庭裁定为“被魔鬼窃去灵魂的亡灵”，就只能生活在高柏梓的死亡阴影之下，他却信誓旦旦地要将高柏梓改造成一位圣骑士。
两人的微妙关系外人难知其详，以为是一对契友，其实他们的暗中较量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科伯特象征性地举起茶杯，放到鼻端闻了闻，他已无饮食之欲，这么做完全是由于生前记忆。他是个业力不凡的人，死后虽误入轮回误区，却努力参悟生与死的感觉。以死悟生大约要比以生悟死容易些，个中滋味就只有他自己明白了。高柏梓每看到他脸上露出忧喜不定的神色便忍俊不禁。
科伯特并不甘心被他取笑，便道：“陛下比往年早来了两天，可是想知道我的新发明？”科伯特一直致力于研究对抗死灵的药剂和法术，令高柏梓非常好奇，他很想知道科伯特用什么方法来试验这些东西的功效。高柏梓的半侧死灵身体无论如何不敢碰圣水这一类专门克制死灵的法器，不知道科伯特这个纯死人是怎么做这类实验的。
“你又有什么高明的玩意，要让我见识见识？”高柏梓经常尝试科伯特的发明，借以掌握对付生命魔法的方法，而科伯特也可以稍微满足一下复仇心理。看到高柏梓在圣器的攻击下痛苦的神情，能令他高兴好几天。
“陛下还记得死亡甲胄和生命之盾吗？”科伯特神情有些古怪，他需要很大勇气才能揭开自己的伤疤。
“哈，那是我们初次见面时彼此交换的礼物，怎么会忘记？我给你死亡，你给我生命，咱们各取所需。哈、哈。”高柏梓难得如此开怀畅笑。他所有的部下里没有能令他开心片刻的，这就是与鬼共舞的代价。自来到新世界，令他感受到生命欢乐的总共只有区区三人，而能够常来常往、聊天叙旧的就只有科伯特了，虽然科伯特是个死灵。高柏梓毕竟是半生半死之身，本性中对生命的欢乐总有一半渴望，至少是生命一侧的半个身体。
科伯特尴尬地笑了笑：“死亡甲胄我还保存着，可陛下的生命之盾还在吗？”
高柏梓神色稍霁，笑道：“我用不着这种抵御死亡的法器，早就不在了。”
“那么如果又有人用相顾木杖攻击陛下，您该如何抵御？”科伯特乘胜追击。
“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对付相顾木杖不是有生命之盾就行的，”幽都地下城的决战令高柏梓至今仍心有余悸，之后又经历了对谁都不愿提起的伤痛，此刻被科伯特揭起伤疤，略有些不快，反唇相讥道，“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见识一下相顾木杖的力量就会明白，单靠生命之盾是保不住圣骑士的名号的。”
科伯特笑道：“圣骑士的封号是我千辛万苦挣来的，同你们亡灵族的战斗我从来不落下风，生命之盾的确帮了大忙。”
“现在我们是同一阵线，你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这件事？”破坏了科伯特千辛万苦挣来的名声，高柏梓多少有些愧疚，自不愿多谈。
“陛下，您在同玛维士的决战中弄坏了生命之盾，而死亡甲胄也被那些僧侣们弄碎了。我自知上了陛下的当，自当设法弥补。我将死亡甲胄的碎片一直带在身旁，又悄悄尾随陛下，目睹了陛下的英勇。当陛下将残破的生命之盾不屑一顾地扔到废墟里时，我悄悄将它捡了回来，相信陛下总有一天还会用得着。”科伯特此刻略有些得意，他在与高柏梓的较量中一直处于下风，此次有备而来，终于稍稍占了些上风。
“这些破碎的盾甲还能有什么用处？”科伯特生前是个炼制盾甲的大行家，又精通生命魔法，所以才能掌握生命之盾的奥秘。这些年又精研死亡魔法，对死亡甲胄也必定有了相当的认识，高柏梓相信他此刻旧事重提必有所悟。
“陛下从不把我的发明放在眼里，不管是生命法器还是死亡法器，陛下总能应付裕如。可这次我将两种法器熔于一炉，得到一撮粉剂，为方便陛下服用，佐以圣水，姑且命名为‘生死符’。陛下可想试试？”科伯特得意地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回他很有把握，只要高柏梓敢于服下生死符，准会让他舍生忘死、魂不附体十天半个月。
“哈，等过了明天我一定试试。能否让我先开开眼界，也好有个准备。”高柏梓心中忐忑，在与科伯特的较量中获益匪浅，虽有些不安，却也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倒要看看科伯特能否藉此将自己改造成圣骑士。
圣水是朝云帝国密制圣药，对亡灵族具有相当强的杀伤力，生命族服用之后可以起到“死亡防护”的作用，高柏梓的半侧死灵身躯本也忌讳它，入胃倒也无碍。
科伯特从大袖中取出一只样式古旧的墨瓶，迎着光线晃了晃，里面约装有小半瓶透明液体。高柏梓接过墨瓶，打开瓶盖，嗅了嗅，无色无味，看来科伯特为了配制符水确实下了些功夫。
高柏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半瓶净水能藏多大世界，还能让我上吐下泻不成，你自己难道喝过？”
“哈、哈，”这回轮到科伯特开怀大笑了，“陛下，这可是易筋洗髓的圣药，我若喝过早已超渡，但不知对陛下的哪一半身体比较有用呢。”
高柏梓是半枯半荣之躯，身体一侧被大火烧坏，另一侧与常人无异，他虽然早已习惯，科伯特公然取笑还是令他不快，处心积虑地弄出这瓶东西，果然有些歹毒，苦笑道：“那要试过才知道，果有奇效，你功不可没，我会命人将这里重新装饰一番，只是不能赠给你圣骑士封号罢了。”说罢大笑，随手将药瓶搁在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