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艾琳娜（5）
五、两年之后
从那次与山姆·怀特会面以后，李维来到北京中央大学任教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时间里他一边授课，一边带领团队进行思维电子化项目的研究。现在整个课题已经取得了成功，这中间既有李维自己不懈的努力，也得益于星联在神经学领域尤其是在人脑记忆领域的技术积淀，而整个研究过程中夏特普纳的帮助更是让李维少走了许多弯路。
经过与星联两年时间的秘密合作，李维在整个看守者拯救计划中有了越来越高的权限，逐渐从山姆·怀特那里知道了计划的详细信息。
所谓看守者行星就是伊甸宇宙中第13个被发现的类地行星，也是距离间歇虫洞最为遥远的一颗。它之所以与其他12颗行星不同，是因为作为整个行星改造计划控制中枢的不是自主智能机器人，而是一个“人”。起初从山姆·怀特那里了解这一点时，李维很难想象一个人类个体怎么能在如此遥远的异星生存几百年，就算可以战胜严酷的自然环境和自身寿命的限制，孤独感最终也会将这个人逼疯，更别说在这几百年的孤独时光里负责整个行星的改造工作了，光想想就让李维感到很不可思议。
但是山姆·怀特给李维的答案更是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残忍，因为看守者已经被剥夺了作为人类的所有特质，没有生活、没有感觉、没有身体，仅剩一颗活在培养液里的大脑链接着遍布整个行星的智能机器人网络。看守者不直接参与行星改造和指挥智能机器人，他的意识生活在虚拟世界中，这个虚拟世界的原型就是改造计划伊始的看守者行星，行星改造过程中碰到的任何智能机器人无法处理的困难或是重大决策，都会在看守者意识存在的虚拟空间中得到模拟再现。智能机器人通过分析看守者对这些模拟事件的决策来着手解决现实中与之对应的棘手困难，而为了维持看守者意识的稳定性，每过10年要对他的大脑进行回档，以消除累积的孤独感和冗杂的记忆。
这无疑是一项很残酷的计划，它囚禁了一个人的灵魂长达几个世纪，鉴于缺乏人道和舆论支持，星联的历代高层都对它讳莫如深。所谓的看守者行星最初就是作为其他12颗类地行星的备份，所以该计划伊始仅仅是作为一项技术狂人的实验，在联盟内部也仅有几个人知情。加之地球的政治格局在几个世纪的时间内发生了重大变化，一些大型的颠覆和暗杀事件更是让星联高层几次大换血，看守者计划也就逐渐被历史遗忘。直到老比利的出现，一个在伊甸宇宙漂流的古代宇航员。
2527年11月2日
现在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李维站在讲台上，面前是几排阶梯座椅，每一排都呈扇形分布，最后一排高高在上，老师要仰视才能看到坐在那里的学生。整间教室格局紧凑，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拥挤感，但在李维的眼中这里狭小、憋屈。四下没有什么装饰性的陈设，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廉价塑料色。
李维走到讲台边，身体侧靠着小小的讲桌，抬手示意让大家对刚才讲到的如何复制人类思想这一内容发表一下见解。这是课本最后一章发散性思考的小问题，李维只是浅尝辄止的讲了一些，他想看看学生们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独特的想法。
第一排一个黑人学生先是小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略带紧张的说道，“老师，我觉得可以进行全脑扫描，记录下所有神经元之间的连接，这样就可以完全复制这颗大脑的一切，包括思想。”
“这是一种最直接，也是最难以实现的方法，因为人脑中神经元连接太过复杂，现在的存储技术很难将其进行复制，不过以后一定是可以实现的。”李维笑着说道。
“要我说，可以记录人脑产生的脑电波，因为思想就是一堆电信号组成的。”最后一排的一个女生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而她手中的电子笔也像她的语速一样在手指间四平八稳地转来转去。
迎着女生的目光，李维摇了摇头，“过去有科学家想过这个主意，不过记录到的电波信号太过冗杂，只能从里面找出具体的思维指令，通过这个复制思想基本上不行。”
女孩听后不大满意的撅起嘴，手中的笔也安静了下来，而别的学生也都没有急于发言，教室里陷入一片安静。
“老师，我们为什么非得要复制人的思想呢，这个世界人满为患，最不缺人的思想。”一个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男生打破了教室里短暂的安静。
李维仰头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发现发言的是一个头戴黑色复古棒球帽的陌生学生，不禁皱了皱眉，这门课本就不怎么重要，一般来听的都是真正对它感兴趣的学生，所以小小的阶梯教室里基本都是熟悉的面孔。
“揭开人脑的奥秘是多年来众多科学家的目标，而思想是人脑产生的灿烂火花，搞清楚它进而复制它可以让我们在医疗、电子、机器人领域得到很多有用的突破，咱们现在讨论的是复制思想这个问题，这位同学不妨提出你的一些看法。”李维反问了一句，对于这些课堂上呛老师的学生，李维多少有些反感，但是敢于大胆说出不同的声音，至少有可嘉的勇气。
“要我说，思想是由人的经历塑造的，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思想，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经历是完全一样的，所以也没有哪两个人拥有一样的思想。”带帽球帽的学生说道。
“说的没错，就像她喜欢转笔，我喜欢讲课，你喜欢呛老师一样，这些都是我们不同的经历造成的。”李维开了个玩笑，教室里马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陌生男生对笑声不加理睬，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课桌上，往前探了探身，“您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同的经历，或者换句话说，不同的记忆成就了我们每个人，我们可不可以通过利用记忆来复制人的思想，这是我的看法。”
话音落地，教室里的笑声很快消失，在座的学生都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样子。
本想用一句玩笑压一压这个学生的锐气，但是身为遭到调侃的对象，男生并没有流露出局促、害羞的神态，而且只用一句话就将针对他的笑声压了下去，李维对于这点颇感意外。但是更令他意外的是男生给出的答案，这不正是自己所从事研究的理论基础吗，是巧合吗，还是他另有居心，李维更希望是前者，按理说这间小小的教室不可能有反对派和原罪派的特工混入其中。
“这位同学的想法很独特，按照这个想法，我们还要建立一个大脑思维的基本模型，让众多的记忆同这个模型组成一个整体。我们还需要尽可能多的提取一个人的记忆来使得复制的思想同本体更加接近，但是进行记忆研究是涉及到个人隐私的，而且提取这麽多的记忆很可能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所以我觉得这个想法虽然新颖，但是不十分可行。”李维抛出了反对的观点，希望结束这段对话，同时也是试探这个陌生学生，如果他是特工或是被收买了，一定不会就这样结束对话，而是让它继续下去，挖出更多想要知道的东西或是传达某些信息。
“据我所知，老师您在两年前就发表了一篇论文，涉及到用复制记忆的方法复制思想，跟我刚刚阐述的想法很类似。您的这一论文还得到了机器人领域泰斗夏特普纳教授的重视，可是之后您就再也没有发表关于这一研究的后续论文。作为一个学者，不做验证性的研究，这样抛弃一个好想法不怎么正常。”刚刚发言的男生盯着李维说道。
在前者的注视下，李维感觉很不舒服，因为这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像舞台上的探照灯一样照在他身上，让他接下来的任何举动都暴露在对方的观察之下。李维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陌生学生来者不善，因为那篇两年前的论文没有发表在任何学术期刊上，一般人不大可能了解其中的细节也就更谈不上拿这篇论文说事来课堂上呛他了，所以他必须马上做出得体而正确的回答。
“居然有同学知道我之前发表的论文细节，说实话很意外。至于为什么没有做后续的研究，还是那句话，记忆是人们最私密的东西，目前的技术水平下，无法在不伤害大脑的情况下提取记忆，这样为了复制思想而毁掉一个正常大脑的行为无异于杀人。”李维渐渐抬高了语气。
“如果实验对象是一个已经死了或者仅靠设备维持存活的大脑呢，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听到棒球帽男生的这句话，李维心里咯噔一下，在这场对话中一直掌握主动权的他，仿佛心头挨了一记重拳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了。正当他琢磨如何结束这个话题时，下课铃解围般的响了起来，李维摆了摆手示意学生们离开教室。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教室，那个带棒球帽的陌生学生在从李维身边经过时，李维看法到他嘴角仿佛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在嘲笑失败者一样。
没过几分钟，小小的阶梯教室中就已经空无一人了，李维还保持着讲课时的姿势侧靠在讲桌旁，脑海中回放着课堂上和那名男生的对话细节。
“小子，老是让我等着你啊，就不能比你那帮学生早出来一会吗，你可是整个教室离门口最近的人。”一个肥胖的身躯出现在教室门口打断了李维的思绪。
不用看李维就知道说话的是夏特普纳，“老师，您不就是着急去餐厅吃饭吗，我建议您别那么贪吃啦，都七十多的岁数了，小心成为离天堂最近的人。”这师生俩凑到一起，调侃和玩笑总是开场白，尽管刚刚经历了和疑似特工人员的交锋，李维仍然习惯性的回敬了夏特普纳一句。
“得啦，不和你小子耍贫嘴了，这两年又当老师又当项目带头人，隔三差五的还得偷偷跑去做宇航员训练，真是够难为你的了，现在研究出成果了，别把自己绷的太紧了，休个假放松一下。”夏特普纳说完拍了拍李维的肩膀。
从老师的话语里李维感到了关怀，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谢谢您的关心，还好啦，不过计划的启程日越来越近了，总想尽量多准备一点是一点。”
夏特普纳凑近一点压低了说话声音，“还是那句话，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另外，现在外头游行示威闹得沸沸扬扬，学校里也不怎么太平，有些学生的课堂表现也很奇怪，提出的问题好像话中有话一样。”
“确实是这样，今天我的课上就有一个陌生学生直接用两年前我论文中的观点来回答我的问题，按说现在应该没有人知道那篇论文的细节了啊。”
夏特普纳揉了揉肥厚的双下巴，“这确实有点意思，当初山姆同意招你入伙，可是做了很细致的工作，你的那篇论文我和山姆两个人看过后，就做了永久删除，但是如果对方刻意调查你的话，总有办法知道这些细节的，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李维警觉的看了看四周，“现在学校里已经不安全了，我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些可疑学生的底，看看是谁这么关注咱们的研究，要是看守者拯救计划被反对派或是原罪派的人知道了，他们很可能做出破坏计划的举动。”
“山姆最近通知我原罪派和反对派走的越来越近了，以前原罪派这帮家伙直来直去的还好对付，现在也学得和反对派一样行事隐蔽狡猾了许多，我会建议山姆好好调查这件事。不过也不用太过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毕竟是学者，他们不能明着将咱们怎么样。还有，艾琳娜最近都找到我这来啦，你再忙也得陪陪人家，我都看出来人家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夏特普纳边说边用胳膊肘顶了顶李维。
“我知道，最近她邀请我到地表世界去转一转放松心情，我答应了，算是补偿，希望能陪她玩的开心。”
“你这小子，人家姑娘先邀请的你，你把这算补偿？我都替艾琳娜鸣不平。”夏特普纳耸了下嘴角，肥厚的双下巴都差点抖了起来，说完拍了拍李维的肩膀，说道“不管怎么说，别一天到晚想着研究，你都快成山姆那样的工作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