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图写故事】小兔子与小松鼠
见没见过一只兔子，背个大萝卜走在街上。
哦不，是个人穿着兔子人偶服走在街上，人偶服还挺脏的。
我一个朋友曾经就穿过这玩意。
人形兔子
一
我和那朋友是一个宿舍的。
有次出了双新鞋，他特喜欢黑面金边那个配色，不巧才在外面喝了两天酒，手头有点紧，就找我们借钱。
自然是不借。我们跟他说，去做个兼职吧，开封菜啊里面那么多大学生是不是，或者做个家教啥的都行。他一下就有点退缩，说平时外头喝酒都是别人给他服务，这一要服务别人他做不过来；家教更是不可能，他那个成绩，还不是误人子弟，把别个小孩子教坏了：他这时候倒愿意承认自己成绩差了。他说你们还是借我钱吧。
我们都是有原则的人。不借。
上次他在女朋友过生前两天把钱花的精光，过生前一天女朋友说起来，他就慌了，找我们借钱，我们多少借了他一点，他还嫌不够。最后他买了一堆蜡烛，点了几个菜，在租的房间里和女朋友享受了一顿烛光晚餐。
用的那种六块钱一包的照明蜡烛。
之后女朋友就和他分了。
他几天都哭得跟杀猪似的，搞的我们特别不安宁。我们一开始还安慰他，但是没用。后来我们干脆说说那个女人因为这原因就分手，肯定不是真喜欢他也没必要强求，这戳到了他的痛处，那天晚上他都没合眼。
我们当时就下定决心，以后谁借他钱谁傻。
要知道，有时候不借你钱的才是真朋友。
第二天他得意洋洋大跨步进了宿舍里，说，他找到兼职了。我们很疑惑，他还卖关子，等着我们都聚到眼前才娓娓道来。他说他今天看到街上有穿人偶装招揽顾客发传单的，没什么难的，不露脸，还有女生会去抱。他觉得这合适。
我们叹口气就散了，回到自己床上该打游戏打游戏该看书看书。他就在知乎上头搜索起穿人偶服打工什么感受，还把手机拿到我们跟前看，说这个熊本熊从电梯上摔下去真傻...那个人有小姐姐抱，说感受不到体温，太可惜了。
隔天他好像没去上课，中午也没回宿舍，真去找兼职了？有这样的行动力他做点什么不好？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坐在地上，整个人像丢了魂，旁边丢着一坨脏兮兮的白色东西。
他说他，他妈的被骗了。
他去找到个摊子，还是个挺热闹的地儿，别人说要交五百块押金，一天工钱一百五，然后他就傻傻交了钱，分给他一个脏兮兮的兔子玩偶和一扎若有其事的传单。好吧，是比不上街头那只摇摇晃晃的熊可爱，没有女生抱好歹每天可以赚钱啊，就，脑袋一热同意了，给了钱，忙活了下午发传单，最后打电话过去别人却发现被拉黑了。
他说，我真是傻逼。
我们对他说，你真是傻逼。
那坨脏兮兮的白色东西就是人偶装。太占位置了，丢了吧，有人说。他就挪到自己床边，说不能丢，五百块买来的啊，丢了多可惜，不准丢，谁丢我和谁过不去。
放床边上还不是占我们位置！倒是放床上啊！
松鼠吃不吃胡萝卜啊？有天他问我们。这谁知道啊，有手机不能自己查吗，他恍然大悟拿起手机...真是脑袋缺根筋。然后他惊喜的说，吃啊，松鼠吃胡萝卜丁呢，而且很喜欢！他怎么突然对和他画风相差这么多的东西感兴趣？我们都疑惑不解。
之后有天我回宿舍，看见兔子套装不见了，有点奇怪，他好想说过谁丢和谁过不去，我们自然不会没事找这个茬，那是他自己丢了咯？过了一会，更奇怪的事发生了，他抱着那兔子套装出现在了宿舍门口。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他有些吓到，然后赶快拉上门，把兔子装甩到一边，搂住我的脖子，在旁边用手势比“嘘”。两个大男人这样实在很恶心，我推开他。他还有点纠缠，他说，这事情你得保密，就你一个知道。
保密归保密，我总得知道前因后果吧。我就问他，他慌慌看了周围，说，他们应该还在泡图书馆，我们到外头烧烤摊子去。
傍晚，他吹了两瓶纯生才打开话匣子。他说，那天很气，真的气，路上多少人斜着眼睛看我，我一想也是啊，一个脏兮兮背大萝卜的兔子，不是疯子谁会穿啊！你知道么，都是因为在发传单我才没被当疯子啊！而且那个布偶装里面连个电扇啥的都没有，给热死我了，对了，连小孩子看我的眼神都是充满嫌弃的！我当时就想要是哪个品牌想让对手破产的话倒是可以他妈的雇这样一个人偶去发传单啊！
我说，你冷静，冷静是美德...
他从串子上扯下两根韭菜，慢慢嚼起来，咽下去又对着那边喊，两瓶纯生，冰的。他转过来说，啤酒不冰就没意思...扯远了，我刚说哪了？
你说你当时想要是哪个品牌想让对手破产的话倒是可以雇这样一个人去发传单。
哦，是传单。他撬开啤酒帽子，咕咚咕咚喝起来，喝得沉默了，晕了晕才又说，然后我发完了，想着拿到这次的钱，以后再也不干了，然后我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这些我都知道，然后呢？
然后...就给骗了啊，骗了六百五啊。我当时就蒙了，都没想到先脱衣服，就在街上脑袋空空一直走啊走，我估计那时候街上人真把我当疯子了，都躲着我。
那可真惨的，我说。
他又是仰着一大口，把瓶子重重锤在桌子上，说，就是啊，不过。不过你猜，后来...后来都他妈发生啥了...嗝。他满满打了个酒嗝。
我说你能不能文明点，而且我又不是算命的。
哼...你绝对，绝对猜不到，有个小女孩，不到十岁大的小女孩，抱我了...哈哈哈。抱我了，双臂环着抱住我的腿。那白色裤子很厚，但是触感，还是模糊有点...哈哈哈。他借着酒劲，语气非常得意。兄弟你这恋童发言在国外被听到了怕是要给抓起来的知道不。
然后他说，她叫我爸爸...
沉沉的。
他的得意一下消失了，目光随着头也垂了下去。他的脸贴在了凉凉的桌面上，手搁在瓶脖子上，目光呆滞，没有聚焦。他嘴唇微微动了，重复着那句话：她叫我爸爸...
二
我朋友他确实不恋童，这点先讲清楚。
那天他突然就消沉了，趴在桌子上，像睡过去了。他长年锻炼出的酒量应该没这么差的，这只是验证了一句话，喝酒看心情。我想搀他回去，但他睡得和死猪似的根本拽不动，最后只得打电话叫了几个室友把他抬回去。
他一清醒，就看到那哥几个把他围起来诡异地笑，着实吓得不清。
闹啥呢？他慌张看看那几个人的脸，大眼瞪小眼。然后他们就问他，听说你，穿着人偶装蒙骗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啊？
他的脸匀速转向我，我对他说，我也是被逼无奈，你吹了四瓶倒那里，他们就觉得肯定是有故事...你赶快招了吧，我也想听后面发生了啥。
他嘴唇微动着，好像在从骂人词典里面选一个最恶毒的词出来。我估计他一辈子都不会和我说什么悄悄话了。
后来我们知道，他那次回来是已经和小女孩见了几次了，其间还见了女孩的母亲一次，打住，不是见父母那种。
那天小女孩抱着他的腿喊他爸爸，当时他一下心就凉了。真的是不知为什么就心凉。他说，那清脆的一声，女孩上仰的眼神，用力抱住他不放的双手，单独拆开哪一个都不让人难受，就是加在一起让人心疼。我们调侃他你还会心疼，他说疼啊，比买不起鞋还疼，刺入心底的疼，不知道为什么就疼。而且很奇怪，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是那种用小孩子诈骗什么的。
然后他说，他只是兔子。
小女孩说，是爸爸吧？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是肯定的知道，爸爸就是兔子。她继续说，爸爸是兔子，我是小松鼠。因为兔子和小松鼠都能站起来。
他想，这孩子脑袋没问题吧。
小女孩把头也靠在他腿上，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充满活力，而是细细的，很温和。她说，爸爸，我已经知道了哦，兔子就是爸爸。我也知道爸爸不愿意我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先回家去等爸爸换好衣服。
然后那女孩子就跑了。
他那天回到宿舍里，很不是滋味。自己怎么就被骗了...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这些事情堵在心里很不舒服。
他看了看旁边的兔子套装，叹了叹气，这个兔子，暂时还不能扔掉。
隔天，他鬼使神差地又穿起了那件衣服，去了发传单的地方，去了和女孩相遇的地方，竟然真的遇到了女孩。女孩还是喊他爸爸，还说，兔子喜欢吃胡萝卜，小松鼠也喜欢吃胡萝卜。他没有说话，这次女孩没有抱他，还是一样，女孩说，在家里等他，就先走了。
他回宿舍就问了我们那个蠢问题，他想的是，松鼠怎么能吃胡萝卜，要是那女孩误解就不好了，要纠正她，结果发现松鼠真吃胡萝卜，发现的时候还有点兴奋。
之后他想去和女孩见面，结果却是一个女人找到了他，问了之后知道是那个女孩的母亲，大概三十多，但是面相憔悴得像过了四十。那女孩倒是挺有活力的，他不禁想。那个母亲约他到附近一个茶馆坐下，点了冰水，朋友点了个没听说过名字的茶，老实说，看起来喝起来都实在是很廉价。
女孩母亲开口很直接，那个人偶装是他丈夫的，而他丈夫呢，前几天在河里被发现了，尸体，被判断为自杀，抓住了石头拼命要淹到水里去那种。现在是她一个人拿工资带孩子。
她丈夫公司倒闭了，失业了。她说三十多岁的男人，又没个关系也没个特长，真的不好找工作，他又要面子...每天还是穿西服打领带提着公文包出去...让邻居看着，假装他还在工作。鬼知道他每天在那里晃...晚饭时回家，也瞒着孩子，和她悄悄说自己在找工作，但是一个月了都没见他找到什么工作，还是提个公文包出去...给谁看啊。
也不嫌累，她说。
过了几周有次她在院子看到有个穿兔子衣服的怪人在给她女儿糖吃，她连忙把女孩赶回家，女儿在楼道门口向她吐舌头，跑上去了。她回头一看，那人折腾着蜕下人偶装，竟然是她丈夫，他丈夫挠挠头，从衣袋里递出几千块钱给她...
他说，工作真的难找...
他找了个幼教的朋友，低声下气求他帮忙，对方说，都是朋友你这样没必要...然后他蹭了点料子，和朋友一起做了个，兔子的人偶套装，后面背着个大胡萝卜，很粗糙，甚至只有半身，还另做了件厚厚的白裤子，但是发个传单什么的足够了...孩子不是最喜欢兔子吗。他穿着西装出门，到朋友那里换成自带的人偶装，去找别人做发传单的工作，别人还挺惊讶，发完领了工钱就到朋友那里换衣服，回家...今天他买了点糖，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当然，要穿着她最喜欢的兔子...这样才算得上惊喜嘛。
他给了糖，说，自己只是兔子，没有说别的了。他不希望女儿心中父亲的形象一下倒塌。
他说，要是父亲是个穿着滑稽服装发传单的人，女儿将来怎么抬得起头。
然后几天后她丈夫就投河自杀了，原因不明。当天下了雨，这套衣服在河边，背部沾着泥水脏兮兮的，但是叠得好好的。
她没有把衣服拿回去，而是扔掉了，也没有对女儿说父亲死了。
朋友听到这里有点坐不住了。他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女孩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心痛。
女孩不傻，早就发现了，人偶装里的是自己的父亲，也在照顾父亲的面子不说穿，但是他父亲自杀了，然后这衣服可能是被无良骗子捡了回去，然后落到他手上...在女孩看来是什么呢...就是失踪的父亲，突然出现了，一激动就...毕竟是小孩子吗。女孩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来。
是爸爸吧？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是肯定的知道，爸爸就是兔子。
爸爸是兔子，我是小松鼠。因为兔子和小松鼠都能站起来。
爸爸，我已经知道了哦，兔子就是爸爸。
我也知道爸爸不愿意我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先回家去等爸爸换好衣服。
她..是怀着什么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啊！
他觉得肚子很难受，想站起来靠着墙站一会...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情。那些话是女孩说给爸爸听的，根本就不是说给他听的，早不想这些就好了，本来自己只是想买一双鞋，为什么招惹上这么多事情...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话...他感觉很堵。
他对我们说，那种感觉就像你玩你爸电脑，不小心看到搜素记录上面有“美少女裸体图片”的感觉。真实吧，不能见人吧，就这种感觉！
然后那个女人要他把衣服还给她。
他说，我拒绝，在我手里就是我的。然后转身就要走。
花了五百大洋的衣服，哭着也要留下。他无视慌张站起来，大声喊着“行行好吧”和各种脏话的女人。
好，现在你们听完了。你们这群混蛋，有趣吗？他问我们，我们都沉默不语。
然后他拨开我们，摔门离去，口里还念着，真他妈的不爽。
之后他也不瞒着我们了，直接就连兔子套装消失了一段时间。
他又去那里等着，女孩子也来。
女孩子说，爸爸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妈妈不准我来找你...而且你也不回家...
他说，爸爸妈妈只是小吵，小吵怡情，妈妈气消了爸爸就会回家。
女孩子像是思考了下，说，我去劝劝妈妈。然后女孩子就把手腕弯曲放在胸前，模仿出松鼠的样子，他把手伸到头上，模仿着兔子的长耳朵。女孩说那是小时候爸爸给她读的童话，《小兔子和小松鼠》，小兔子和小松鼠都能站起来，所以做了朋友，她一直很喜欢兔子。
回到宿舍，他对我们说，老子觉得自己他妈的变成小孩了，然后一下又老了。
他对女孩说那些漂亮话，表现的那样亲切，另一面对我们，对其他人就越多脏话，越是暴躁。我们都知道他是在撑着，终有一天会爆发...那个女孩，他，那样谁都不会有好结果，况且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在学习，也不像以前那样凑着人喝酒泡女孩子，这并不是好事，至少对他来讲。
我问他，你打算一直这样欺骗别人？
他回答，老子他妈怎么就欺骗别人了？
我们都觉得他越来越不正常，眼睛里都布满血丝，红红的倒是真像一只兔子了。不过，穿着人偶装，女孩是看不见的。
这样下去搞不成。我们几个聚到一起，讨论出了个好主意，干脆趁他不在，把兔子装扔了，就一了百了。就算被他打也不计较了，我们这可是在拯救他啊，说做就做，我们可是有原则的人。
三
“你们懂个屁啊？你们他妈的到底懂个屁啊！”
他打开门回来，看到少了个东西，而我们在各干各的，马上意识到什么。
然后就开骂，我们都能理解。
我们对他说，好了，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连自己都整得半死不活还想拯救别人。再说这也不像你。
“什么不像我！你们说啊，什么不像我！你们，你们他妈的！所以我说你们懂个屁啊！你们知不知道！她和我说话的时候笑得多开心！你见过笑得那么开心的人吗！见过吗！你们见过个球！”他大声吼着，眼泪滚滚地流，声音尖锐而嘶哑，然后他用力锤起墙壁，表情狰狞，血口大张，之后连骂人都不会骂了，就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都站着不动，不敢动啊。我也确实没见过哭得这么难看的人...
“那个，校园的垃圾站...现在说不定...还找得到。”
他精神了。
“你们都是神经病。”
甩下这句就飞奔了出去。
四
他飞快跑着，跑着，那白白的一团，出现在眼前了..清晰可见了。还给我，都还给我。
他也不管什么目光不目光了，就在垃圾堆旁边换起衣服，人偶服他简单擦洗过，然而现在又满是污迹了。等着我，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飞驰的车...下起的雨...他跑着，人生中就是会有这么几次你觉得世界上什么都拦不住你。
他跑到了，女孩就在站在那里等着。
他站定了，女孩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漂亮。
小小的雨下了起来。
“我不是你爸。”
他说。
“啊..”
小女孩眼神看向右下角，
“果然..爸爸..”
“你爸是在很远的地方赚钱。他一直是个有尊严的，很厉害的爸爸，你信不信？”
女孩一下没法回答，她咬着手指想了好久，他也跟着等了好久。
“‘小松鼠相信兔子说的话，所以两人成了朋友’，我信你。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我只是兔子。...小松鼠，你以后要过得好好的，好好吃饱，好好睡觉。”
“...嗯！小兔子，你也是，要天天都开心的哦。”
“再见，小松鼠。”
“还能再见吗，小兔子？”
他没有回答她。
他回来了。不过没有把兔子套装带回来。他说，已经扔了，已经不需要了，那么丑的套装，只有疯子才穿，哎，鞋子是买不了了，酒也没得喝，兄弟几个借点钱呗。
我们是有原则的人。
他借不到钱，一个人慢悠悠走了出去。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的。
“还能再见吗，小松鼠。”他默念着，此刻的他就是个疯子，疯得不轻，还疯得让我们羡慕无比。
